漏,宴门上下灯火通明。
成渐月、孟长言、宴清嘉与另外长老一起,抚恤百姓又修整宴门,而宴如是则把自己关在宴门长明塔中,不甚熟练地点燃心魂长明灯。
百年以前,有关生死一课,宴清绝曾教导宴如是点长明灯。
“修士也有头七,”记忆里的母亲温温柔柔,“这七日里五识破碎七魄游离,有这长明灯的光亮照见她们,才不会迷路呢。”
恶鬼下消殒四百八十七人。
宴如是那夜别的什么也没有做,跪坐塔中案前,将每一个修士的名字都细细抄过,一一为她们点起长明灯。
书卷伴着烛火明灭,行书的姿势笔挺,她坐成一棵沉默的松,一个青灯枯烛下的苦行尼姑。
往后,第四百八十八人,是她的母亲。
“宴清绝”
宴如是鲜少有直呼母亲姓名的时刻,如今一笔一画写下这三个字,竟然觉得很陌生。
同时,比起“她的母亲”,“宴清绝”这三个字更像一支九州正道标杆,除魔卫道为己任,人人敬仰。
宴如是放下笔,眼眶忽然很酸涩,想哭却哭不出来,耳畔是至亲血肉被啃食的声音,她强迫自己不去回想。
她将书写名姓的纸张卷入灯罩——怪事发生了。
火折子一晃,居然燃不了!
“……这怎么会?”
这是先前四百八十七人里不曾出现的状况,宴如是困惑至极。
但此长明灯绝不可多试,否则就成了绝命符,要把死者魂魄永远困在鬼市的。
难道上苍亦怜母亲仙骨可惜,挽留她魂魄于世间?
可是肉身已死,且被啃食得分毫不剩,那再怎么魂魄尚存阿娘也回不来了……
细长的毛笔在桌前抖了抖,成为两滴永不消弭的墨痕。
“庚盈”
第四百九十九盏灯,她写下这个名字。
写下这二字时宴如是顿了顿,努力回想其人音容笑貌。
她想起浮屠城里初见,游扶桑要留下她,是庚盈大喊着绝不可以,发髻的小铃铛是死气沉沉殿内唯一鲜活的声音。
想起演武台前,她指着自己,恨恨道:我不丢人,你听着,我根本是在让着你!
又或者是:好极了,宴少主真是好极了。
回忆最后定在盂兰鬼市,“为什么不骂方妙诚?你不恨她吗?”庚盈扮着鬼脸问她,“正道少主,你信我嘛,骂一骂十年少!”
不。这只是逞口舌之快。
“骂人都不敢,没用!”
不是骂人,这是犯口业。
“哼,无趣的正派小古板!”
“……”
笔画书尽时,长明灯猝地燃起又跳灭,乌黑的墨水成了鲜红色的,凝成一个“观,临,复,杀”。
宴门长明灯塔还从未有过给魔修点灯的先例,是以宴如是还是第一次见识这四字卦名。
不过她知晓这一卦的意思。
杀孽太多,毫无悔过,不思其反,往生无用。
入磨难之道,多灾,多劫,多难。
宴如是于是想,倘若庚盈出生在一个爱她的母亲、父亲身边,还会养成这样乖张的性子吗?
还会如此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吗?
“——虚伪。”游扶桑听到此处,冷然打断,“宴如是,你真的很虚伪。人是你杀的,灯是你点的,好赖事都被你做尽了,现在来与我讨好了?”
“我……”
我没有那么想。
宴如是张开嘴巴,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恍然知晓,自己说什么师姐也不会信了。
有一口气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