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苗云楼听到自己在说话:
“你看她的眼神不是仇恨是什么?这样的神色,我在另一个人眼睛里也见过,他的眼神比雪还要冷、比冰还有寒,几乎是一种憎恨——那不是对我的失望与责难吗?那不是仇恨吗?”
为什么——明明你会对我笑、会挡在我身前保护我,为什么你还会这么看着我?
“或许是你看错了。”女孩回答道。
“绝不可能,”苗云楼冷冷道,“我认得那是什么。”
因为在他的从前的认识中,神仙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苗云楼缓缓道:“我的敌人,眼里闪过冷色,是想要我的命;我的朋友,不会对我冷眼相待,因为他们关心我,爱护我,以温暖的瞳孔面对我。”
“而那个人,他同样关心我,爱护我,却用敌人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为什么?”他质问道,“我曾经让他信任我,现在又让他失望了吗?”
“朋友?”
女孩歪了歪头,一手搂住病人的胳膊,摇头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朋友——我是说你遇见的那些朋友,他们消失,就像一只流浪猫忽然不见,你会担忧,会想念,等三五日它回来,你又能欢欣鼓舞,毫无芥蒂的将它拥入怀中。”
“因为你对它本没有期待,”女孩拍了拍苗云楼的胸口,“你是你,它是它,它不属于你,你只会为遇见它而快乐,却不会因为失去它而难过。”
“可是他不一样。”她摊开双手。
“他的目光遍布每一粒尘埃,天是他的棉被,地是他的床铺,所有的人都是他目之所及的养物。你身为他的养物,却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让他的关心呵护全部落空,成为一片空白的茫茫雪原。”
“当你重新出现,他当然会用那种憎恨、冷漠的目光看着你。家养的猫忽然一朝跑出门外,再也不见踪影——”
女孩顿了一下,眉头拧起,面色微微有些痛苦,盯着苗云楼重重道:
“岂非背叛?”
苗云楼闻言心头重重一颤。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么他恨我?”
“不。”
女孩回答道。
她凝视着苗云楼的眼睛,神色仍然凝重,却闪烁起一丁点亮色,苗云楼和她对视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怜悯。
苗云楼特别想笑,他当时就笑了。
你怜悯我做什么?
我有什么好怜悯的?
你自己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半张脸趴着虫子,身体被铁签穿来穿去,你和她同住在这么一个棺材一样的黑屋子,你怎么会怜悯我?
明明我比你——
忽然,苗云楼顿住了。
他比什么呢?他从来到这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恶意,他没有亲人,或许他有朋友,但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他。
他看到过毫无缘由的恶意,也感受过毫无缘由的善意,鱼贩杀他,因为鱼贩是恶人;尹晦明和神仙帮他,因为尹晦明是善人。
恶人做恶事,善人做善事,这都是天经地义的,那么当然恶人看人总是存着憎恨,善人看人总是带着欣喜。
可是恶人也有家人朋友,他们在外面再怎么横行霸道,看着家人的时候,那眼神一定也是欣喜的、善意的——而他呢?
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从没得到过单单对他这个人,因为他这个人释放善良和喜爱——而不是因为那人原本就是善人。
那么神仙呢。
神仙是善人,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善意,为什么单单看着他的时候,却那么剧烈、那么冰冷?
啊。
苗云楼心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