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县政府明天早上到,提前去踩个点。”他的语气稀松平常。

历中行挑挑眉,没说话,低头继续翻自己的笔记。

“狡猾。或者,商人。”身边的人冷不丁说。

历中行疑惑地偏过头看他。

“你的表情,你的评价。”姚江说得平淡,笑一下,表示自己在陈述事实。

历中行顿时尴尬,想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姚江摇摇头示意不必,自己并没有在意,只道:“如果不准备说出口,就别让人看出来。”

不止要言行一致,更要言“情”一致,才能让人感到你真诚,可以信任。

他闻言,受了打击似的:“姚总对朋友也这么防备,这么多心眼?”

姚江完全从屏幕前把头抬起来,皱着眉,又解开眉头,温声道:“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吃亏。”

我预感,你马上也有一场谈判。

历中行气不过三秒,再次拿他没辙。这断句真厉害,把“我”放进后一句就成了辩解,重点是“别误会”,别误会这话,说这话是不想你吃亏;可他偏偏说“别误会我”,重点在“我”,姚江不想自己的朋友在别人那里吃亏。

“哦。”他浑不在意地回,将对方的建议现学现卖。姚江果然没再看出来,转回脸去办公了。

姚总真会啊。他默默望车顶。是不是靠这张嘴哄到过很多漂亮小女友?

19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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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高速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历中行写完一份报告,望着车窗外绵延不绝的苍绿隔离带犯起了困。重复不变的景物容易让人倦怠,下午五点左右的日光也如一只恹恹不振的橘猫,拿柔软的尾绒轻扫他的下巴和面颊。

他用手背支着下巴,向左倚靠,贴着车壁渐渐会了周公。

梦里出现早已忘记的记忆。那时他还很小,不知道是五岁还是六岁,正是黎永济声名狼藉之际。

地大已经无法再给黎永济正常排课,因为学生不会去上,不去还好,去了更糟,尽是砸场子的。从头至尾,黎永济讲不了一句完整的话,被打断甚至当堂质问是寻常事。

这些场面在他的梦里栩栩如生,实际上却没有亲眼见过,都是邻居家的媳妇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后来又讲给他听。

小孩子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在话语落定时就勾勒出了亲见似的图景,融入真实的回忆。

“黎老师这样都不走,就是为了你能继续在这儿上学……中行,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你可千万要理解黎老师。”阿姨面目慈悲,是善良的女人,还记得黎永济向她请教如何喂养小小婴孩时的尽心尽力。世上是非黑白哪说得清,只有这最本原的,为人母的同理心,从不出错。

但阿姨不说,历中行也明白。

他们名为师生,实是亲人。

孟子论舜,“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答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忻然,乐而忘天下。”舜的父亲杀了人,孟子说他会放弃天子之位,背负父亲逃亡天涯。至于公正执法,那是法官皋陶的事。

他还梦见和老师一起,坐在那张四四方方的旧木桌前喝白粥配咸菜,吃到一半,讨债的民工来敲门,老师把一小碟咸菜倒给他一大半,让他捧着碗回卧室喝。他听话地去了,但没把房间门关严,留了一条缝儿。群⑦①零⑤﹒8﹔8﹕⑤⑨︿零〃看 后﹀续﹒

从这缝隙里,他看见老师开了门,立在门口抬头和人讲道理,背影瘦削,可嵴骨很直,并不气短。讲了半天,那些人推开他,进了屋子,沉默地找钱、拿东西。临走,拎着一条桌腿,把那只旧木桌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