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衣,醒一醒。”
青衫书生缓步来到蒲团边,俯身,将红衣厉鬼从背后圈在怀里,手臂缠住他的腰身。
他的唇接近他的耳廓,垂眸诱哄,却是致命危险:“你若憎恨他,那就杀了他,无论他是谁。”
“是东君,或是别的人,是谁都好。”
“只要小衣想要杀他,就一定能做到,你有这样的天赋……以他的血为祭品。”
阴影下是仙人比鬼魅更疯癫三分的神情,语气却忧悒而轻缓:“谁说神仙不能杀呢?”
这样的言辞,简直是致命的引诱。
衣绛雪的眼瞳里似乎盛着混乱的光,视线挪移,看向那东君像手握的慈悲剑锋。
或许长生之后,曾经的剑仙,连剑都化作虚无。
“他的剑,很孤寂。”衣绛雪却说。
“……”
“被塑金身,供香火,万万人朝拜……”
衣绛雪偏过头,厉鬼看似澄澈明净的神情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空洞:“他好像并不喜欢。”
这一瞬间,裴怀钧那像是画上去的笑容,此时却慢慢消失了,神情化作全然的空白。
他只听到,衣绛雪自顾自地说:
“我听见,他在说,他失去了一切,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第65章 初相见时 万千天光落在他的身上。……
幽清的寒灯冷烛中, 衣绛雪垂眸,伸手抚摸东君像所持长剑,似乎在因循记忆, 指尖描摹它冷酷的剑锋。
“这是一把杀人的剑。”衣绛雪摸了摸石中剑,拼凑着记忆的碎片。
被刺穿胸膛, 被割断咽喉,他被杀过, 很多次。
“……这把剑也曾救过我。”
衣绛雪却意外地有这样矛盾的观感, 他歪歪头, 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记忆都是碎片, 即使七拼八凑,他也难以凑出完全的真相。
他茫然地飘荡在东君庙里,与神仙遥遥对望, 轻声道:“我与东君, 难道是旧相识吗?”
裴怀钧袖手在侧,温文尔雅,替神像回答:“或许吧。”
他与神像相对而立, 冰冷的死物与鲜活的肉身,相似的面容,一瞬如镜像倒悬。
比起如今癫狂发疯的裴仙人,神像凝固的却是他过往萧疏轩举、宛如霞光的生命。
当年的裴小剑仙,潇洒翩然,诗酒江湖,任谁都会羡慕与喜欢那样的他。
唯有如此热烈而璀璨的生命,才更值得小衣去爱罢。
裴怀钧低垂眼帘,这样冷酷地想着:“现在的裴仙人, 或许只值得被杀死。”
或许看上去还很正常,他却早就损坏了。
卑劣、不堪、疯癫的他,难道还是原来的他吗?
可惜,命运向来不由人愿。
裴怀钧疾步走近,清隽的面容上却浮现出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与剑仙低眉的神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你与东君许是旧爱,亦或是旧仇。”
“世上唯有爱与恨,才有这样的激烈与极端。小衣啊小衣,你究竟是哪一种呢?”
裴怀钧看似温和地从背后遮住衣绛雪的眼眉,明明唇畔弯起,眼睛却不在笑,“睡一觉吧,小衣。”
“在梦里,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好似一阵润物无声的细雨,落入深潭静水中,漾起生命的涟漪。
厉鬼被裴怀钧温暖的双手遮住眼睛的时候,本能地抚上他的掌心,才惊觉什么。
是啊,为什么没有注意过呢?
书生的手指修长好看,掌心却有薄茧。那不是常年拿笔的书生该有的手,更像是握剑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