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啃包子的动作一顿,半个包子都落在地上,他想也不想捡起来便往嘴里塞。展昭忙在他把包子上沾上的泥都一块儿吞下去前按住他的手。
陈文聂又抬头瞧了展昭一眼。
分明是唯唯诺诺的神色,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惊的锐利,如饿昏了头的猛兽,喉咙在这个雨夜里发出可怕的低声咕噜。只是一瞬,陈文聂就埋下了头,将那沾了泥的半个包子囫囵吞了下去。
展昭见他险些噎着,拍了拍他的背,一时面露忧色。
这般目光,他见过数回。
据言陈州三年旱灾,人多离乱,饿殍枕藉、民不聊生,灾民求雨不得,纷纷背井离乡、向四面八方奔逃。他们虽非穷凶恶极之徒,甚至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容病态,可但凡看到丁点能吃的都会露出这样叫人惊恐的神色来,饿极之时便是树皮草根也能扒来下咽,也少不了用观音土填肚子。人皆求生,性命跟前,为了一粒米,杀人放火、践踏良知,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这些流民亦是这样的目光。
他们在大灾的洪流中苦苦挣扎着活下来,迎着毒辣的太阳,踏过每一寸干裂的土地,想寻一条好好活下去的路。无一不是如此,戒备、冷漠、麻木、可怜又疯狂……从最无辜的百姓化身为最可怕的洪水猛兽。
他许是大意了。展昭心道。
安平镇是前往陈州的必经之路,作为这陈州境外最大的镇店,必是收留安顿了不少逃难之人。展昭见安平镇百姓安定、一切如常,在陈州几番探查之下,亦知虽有流民四散,多围聚城池之外,甚至落草为寇、匪盗行乱,但未造成大骚动。展昭想来待包大人赶至陈州,开仓放粮,灾情必能缓解。
可这陈文聂却面露凶态,与那些难民无异,须知陈家村被群山所围,离安平镇不过□□里地。
不过这小兄弟的来历……展昭瞬息万念,却未有着急发问,待陈文聂吃完包子心绪稳定,才温声道:“你可认得追杀你的是何人?”
大雨滂沱,陈文聂低着头不言不语,发着抖红了眼眶。
“那可知他们为何追杀于你?”
陈文聂又缄默半晌,摇了摇头。
展昭见陈文聂目中始终不改惊恐,心下一叹,温和地安抚了两句。
一个未及束发的少年,瞧着比那书童子青还小些,若真是安平镇陈家村人氏,哪里会招惹这般江湖仇杀。这江湖上不讲理的人比比皆是,但若非杀人为乐的凶徒,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置人于死地。
先前不该狐疑二人而迟迟不动手的。展昭抱着剑沉吟,一侧头便对上了那青年略含笑意的目光。
那书童子青瞧着武艺粗浅,耳力却超常。
而这青年……
青年抱着氅衣,冲展昭笑笑:“云某不才,未能辨出那几人轻功路数,少侠可曾见过?”
“夜深雨重,行迹难辨,展某惭愧。”展昭应道。
青年眉目轻弯,拱手道:“尚未自报家门,少侠恕罪。在下云孤帆,久闻少侠大名,今日有幸。”那双眸子隔着火光笔直望来,仿佛直透人心,使人无故地犯怵。只须臾,他就垂下眼,手中捡着一根长树枝在火堆里轻轻拨动:“雨至天明方歇,南侠到时怕是难寻其踪迹了。”
“展某不寻他,他自会来寻。”展昭从容一笑,惹得子青和缩在草堆里装哑巴的陈文聂都抬目瞧来。
展昭却望着庙外暴雨,忽而问道:“公子可饮酒?”
有趣。云孤帆目光微动,不知想着什么,拢紧大氅,托着下巴淡淡一笑。他未答,只唤道:“子青。”
子青皱起眉,面色有些不善,但仍是将一个包袱丢给了展昭。
同时换来的正是一壶浊酒。
雨夜冷寂,展昭单手解开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