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祝珈言便看见,那人手撑在冻湖结冰的湖面上,朝着方才祝珧钧扔东西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

晋国的皇帝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里爬……

你爬快一点……废物东西……

那些人放肆地冲他大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都是十岁出头的男孩,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地位却天差地别,于是作恶的时候,都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恶毒和残忍。

祝珈言望着那人的背影,连呼吸都放轻了,隔得如此远,他却像是害怕会惊动了不远处的祝珧钧一行人。

然而,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冻湖上的男孩忽然扭过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刹那间,耳畔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就连呼啸的冷风也销声匿迹。于是祝珈言眼中的万物都在一瞬间被灰白色吞没殆尽,连那男孩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不清。

在一片死寂的世界中,只剩下视野尽头那双眼睛。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他遥遥地望过来,直勾勾地凝视着祝珈言,仿佛能洞穿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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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珈言。”

裴焕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祝珈言猛地回过神来,像是从一个迷蒙混沌的梦中惊觉。

隔着一张桌子,二人相对而坐。裴焕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傍晚的霞光遥遥地挂在天边,屋檐上悬挂着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照在祝珈言的身上。

闻言,方才垂眸的美人有些愣愣地抬起头,于是那流转的晚霞便倒映在他那清澈的瞳孔中,又撞进裴焕的眼底。

跑堂的伙计给他们二人斟了茶水,便悄悄地合上厢房门。茶叶在青瓷杯底沉浮着,散发出一股浅淡的苦香。

他们的位置很好,从身侧的窗户往下望,便能清楚地看到长街上攒动的人流和人群簇拥着的、做成麦穗、瓜果或是神明模样的彩灯,在鼎沸的欢呼声和锣鼓声中,从长街的一头一直延伸到京郊,像一条流淌着的、发光的河流。

而这支队伍的终点也是河流今天是晋国的夏祀节,人群会将这些彩灯放入河中,他们相信这能保佑接下来的秋天岁稔年丰。

这是祝珈言来到晋国的第三年,却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热闹非凡的壮观景象。

“在想什么?”

裴焕手中捏了一颗花生,他一边剥,一边随口问道。

他在想什么,连祝珈言自己都说不上来。他只记得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可他一醒来,梦中的内容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他隐约感觉到,那并不是一个美梦。

“……我在看那个摊子,前面围了好多人。”祝珈言轻轻地一摇头,像是想把梦中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从身上甩掉。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不远处。

裴焕顺着祝珈言指点的方向望过去,发出一声轻笑。

他将花生抛进口中,又把衣摆一掸,站起身,握住祝珈言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去:“光看有什么意思,既然好奇,就走近看。”

祝珈言猝不及防被他拽起来,差点一头撞进裴焕的怀里。

今天的酒楼里也挤着满满当当的人。夏夜的风好似被那喧闹的人声点燃,裹挟着烈酒的香气,在杯盏的碰撞声中打着旋升腾到夜空中,又随着那烟花炸开。

“嫂子!将军!”

二人正走到门口,却由着一句粗声粗气的呼唤止住了脚步。

这声音实在耳熟,祝珈言错愕回头,就看见罗言龇着一口齐整的牙,朝他们快步走来。他生得壮硕无比,像一堵小山似的,那张年轻而憨厚的脸上染着酡红,来往的行人皆朝他投来讶异的目光。

“哈哈!咱就说咱没看错!果真是将军和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