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紧紧蹙眉,掌权者亦掌喉舌,在他将裴氏权柄拢于手心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敢当面提起昔年之事,他难得露出这样不可思议的神色,定定望着对边的人,“言行不谨,君子以耻,明也当度德量力,三思而后行。”
裴听寒听得出警告的意味,但他不觉有什么,大都督重用又如何,将他作为弃子抛弃又如何,若为利益谄媚顺从,他也不是如今的他了。
想到这儿,也晓得自个为何入不了阿盈的眼,打不碎一身冷傲的骨,又怎么能在这藉藉世间搭出黄金的屋子来供养她。
他凄然笑了一声,“事逾三十余年,大都督仍孤身一人,难道这世上唯有您对李氏之情覆千秋万岁,换作他人,就只能是萍藻轻絮,随风东西流?”
大都督静默良久,叹声道,“孤零此生,萧如寒霜,用不着千秋万岁吾已尝尽冷暖,正因如此,更不想再有裴氏子弟独栖孤旅,只影漂泊。”
忽一阵饕风虐冷,裴听寒懒懒拢住裘衣,低声道,“吾心甘情愿。”
话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劝说的余地?一切详尽了安排着,今次是卫长史、裴说随行陪同,为免了萧某人在途中做手脚,除却十二名府卫,大都督再调请八名神武,二十壮汉把车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任谁也没本事靠近。
此番往卢龙城去,还不知哪年哪日才能回来,裴听寒念陆暇是家中独子,本是无意让他也跟去的。
但陆暇哪里肯依,捡了包袱随在侧边,一步也不离。
卢龙至肃州万里遥远,到临了出发,陆二娘果然泣送。
孤云亭外风雪散乱如影,裴听寒移开厚厚的毡帘,细雪趁隙无处不入,喉间受风是惊心的痒,他竭尽全力忍下了重咳,开口似不经意地问,“雪路难行,陆娘子独来怕是有所不便。”
他喊卫长史一声,“找个人送陆娘子回去。”
陆二娘岂敢麻烦他们,抹了泪连连摆手,“不必麻烦,妾与三娘——”
这么的疏忽,便是说漏了嘴,她一抿唇,可裴听寒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陆二娘下意识望向丘边——
危雪抱寒石,北边的丘山上正伫立几张身影,满天飞絮之中饥鸟哀声躁扰,裴听寒举目而望,便在其中独独是见着了李辞盈,她是陪同陆二娘来送别陆暇的,大抵又因不愿见他而远留丘山。
昔日情意缠绵,今日对面不识,他无数次猜想,若三月三那日早些归城,是否将一切改弦更张,然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求而不得,功败垂成,谁又能将光阴逆转?
冷雪侵进发堵的喉咙,裴听寒再难忍受胸腔之中痛灼的痒意,放下毡帘,急促地重咳。
*
“咳咳。”萧应问清了清嗓子,总算把身旁的人视线从孤云亭中拔开了。
“……”李辞盈真是没话说,陆二娘要来送陆暇,这人生地不熟的,还下着大雪,总归是要她陪着,没好气回瞪一样,她上下打量萧应问,“你跟来做什么?”
有人理直气壮,负手瞥一旁的梁术,“谁跟来了,巧遇罢了。”
梁术即刻圆谎:“不错,乡君有所不知,飞翎密报国子监司业国学给餐钱不实,兼受诬金等罪,咱们正往资县找寻线索呢,不想走到半路见着侯府车驾,这才上来问了一句。”
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萧应问亲自过去,况且他如今伤势未愈。
李辞盈“哦”了声,淡淡道,“既有差事,何必在这儿逗留,即刻便去罢。”
“……”萧应问挂不下这个面子,哼声说了句,“行。”他转向梁术,“那走罢。”
梁术从来没担过这样难受的差事,苦着脸笑道,“世子,风雪太大,咱这马儿不肯走啊,且避上一避罢,那证人想也不会在这时候出门,咱们不耽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