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视线转向房间中央的那一刻,安提脸上突然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恩基端坐在地毯上面,腰板优雅而笔挺,怀里抱着一只襁褓,漆黑的长发如源源不绝的冥川般在地板上蜿蜒盘旋,几只不过一臂长的荧螫聚在她身旁,或是躺在她的膝头,或是爬在她的肩头,或是往她的怀里钻……
这些浑身散发着荧石般迷幻光芒的小生命,看起来如同伊塔很久以前跟她讲过的“精灵”。
她们的身后飞快地扑闪着一对薄透的膜翼,荧粉从那闪烁的光影间徐徐掉落,半透明的肌肤透出蛋白石般坚硬的光泽,瞳孔里流淌着流光溢彩的光泽,那张柔软如玫瑰花瓣般的小脸上常带着笑容。
然而,她们本应生长口部的地方却往两只尖耳朵撕裂开去,连下颌骨也被拆解,口腔内部伸出四只对称而精巧的颚足,仿佛萨斯的虫足被拆解出来后又被强行卡在上颌骨的内部,灵活地向外探动。
这就是她们生存的武器——速度极快的翅翼,坚硬如宝石般的身躯和撕裂力极强的口腔颚肢。
“好啊,你竟还活着。”
恩基抬起眼,露出瞳中猩红的两点,冷冷地看着安提。
“你可知你一时兴起,造了多少麻烦给我?”
荧螫们听见动静,都纷纷从困意中醒来,睁大眼睛看着她们前所未见的母亲。
安提狡黠地笑了笑,坐到恩基身旁,“大概也就……十二只?”
恩基冷哼一声。
从她留下怀中这位“第四位阿努萨”起,安提就开始一夜一次,源源不断地将荧螫的卵送到她这里来。
因为她早就放了话——只要安提的性命,所以拉姆们不再询问她的意见,只流水一般将卵往她的房门口放。
每当她醒来,总是不得不将卵捡起,抱入房中,一来二去,原本朴素的居所居然变成了荧螫孵化和安眠的乐园。
想到这里,恩基垂下视线,最后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小小阿努。
“这些孩子,是比毒药还可怕的蜜糖。”她低声喃喃道。
紧接着,她决绝地将襁褓递给安提,“你可算来了,快些将她们带走罢!”
安提接过襁褓,眨了眨眼睛,“她们可是让你丢了半条命?”
恩基微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愿回答。
安提微微一笑,垂首看向襁褓里的阿努,“你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普斯朵拉。”恩基疲惫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口中吐出几个字。
“普斯朵拉……”安提重复着这个名字,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揉着襁褓里阿努的脸颊。
普斯朵拉已经睡着了,她看上去与普通的荧螫差不多,只是头上多了一顶金色的花冠,精巧编织的枝条紧紧缠绕几朵如蝶翼般轻颤的花朵,蜜浆般浓稠晶亮的光泽流淌于其上。
看着看着,安提眼底的温度一寸寸柔软下来。
只有世间最珍重之物,才能配得上这样轻盈而柔软的灵魂。
恩基凝视着面前的二虫,将面前的一幕尽收眼底,母亲垂首时发丝的弧度,孩子沉眠时睫毛的颤动——像两株同源而生的月桂树。
一株低头掩住年轮之时,另一株正将新叶探向天空。
她突然感到有些眩晕。
安提的生命在此刻坍缩成实体,不再是流过她指尖的沙,而是首尾相衔的蛇,永恒在这一刻成为具象,母亲眼中永不熄灭的欲望,在另一双更小的手掌上,重新凝结成锋利的爪尖。
良久,安提放下普斯朵拉,将襁褓重新递给恩基。
恩基犹豫了一下,伸出双手正欲接过,却发现襁褓纹丝不动,安提似乎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迷惑地抬头看向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