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朝便与请来帮忙的伙计一起,提灯送她们回家去。离开炭盆,走出家门,才晓得外面有多么冷。身边的老人家走得缓慢,连朝便也侧身提灯,扶着老人家慢慢地往回走。
一路上,老人家一直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和她说了不少话,譬如老一辈儿年轻时相与的故事,她的玛玛是一个多么勤劳,多么坚毅的人,又殷切嘱咐她要多看看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她也一一地答应着。
前面灯火辉煌,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了很远一程路了。老太太的家人得了信,匆匆来迎接,彼此寒暄一回,道谢一回,老太太的孙女儿便搀着她玛玛,祖孙两个有说有笑地往家里去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目送她们。
那个女孩子也留着长长的辫子,走起路来辫梢轻轻摇晃,极亲热地挽着她玛玛的手。连朝看着她们,看了很久很久,总觉得看不够似的。
可是她们毕竟已经走远,渐渐地拐过胡同,连灯笼影子也看不见了。
她才如梦初醒一般,孤伶伶的,提着灯笼,往相反的方向走。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
胡同里昏暗,风声掠过树梢,听起来无端觉得很凄厉。把她提着的灯笼,也吹得纷飞摇晃。
她这一路走来,凭借心性,走得很坚定。可是在这一条回家路上,她却觉得孤寂,好似自己站在川上,面前是浩浩荡荡的江流。
她知道她什么也留不住。
而远处隐约的亮光,混杂在风声里的哀乐,无端令她生出一股无可依凭的感觉,仿佛她也是昏惨惨黄泉路上的游魂,漫无根蒂,被尘寰所抛弃,不知道应该飘向哪里。
冷风刺骨,明月悬天。
生与死,总是来得这般快。
她无端地想起他的话——当往昔的一切统统不复存在,唯一能珍惜的,只有现在。
身后传来极其清淡的一痕香气。随后一个更明亮的灯笼,出现在她面前,和她
提着的灯笼并行。
皇帝携过她的手,稳当地握住,肌肤之间温度交递,她忽然放下心来。
她听见身边的人说,“你选择他,他就这样地对你。”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在你再一次走上人生的生死路的时候,将你丢弃在夜晚的风露里。
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很想哭。
眼眸酸涩,到底不肯落下泪。只是如往常一样,低垂着眉眼。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昨夜辗转难眠,今日驾临顺郡王府,明明离得很近,却近乡情怯。
出来时看见不远处一盏明灭的灯火,似乎摇摇欲坠。几乎不用仔细辨认,本能地知道那是她。
他跟在她身后,静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心中百感交集,分不清怨多些,恨多些,还是总觉得常有亏欠,总觉得自己还不够尽力。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是很难得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问他。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多问,压抑下那些心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声说,“回家吧。”
她极轻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肩并肩,风吹得影子也交叠在一起,慢慢地走回家。
身边的手,并不提供完全的依靠,却知道她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与她同行,彼此扶持,一起走下去。
很多年前,他们初经人生的离丧,参悟死亡的奥义,在恭勤郡王府的后花园,也和今时今日一样,夜色朦曈,生命的火光毫不留情地升腾起来,吞食过去。他们直面这一切,身边也只有彼此。
如你所言,在不算很短的一生中,我们都会有艰难的时刻。
就像我们一同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