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松下了一口气,又问道:“小施也还好吧?幸亏她为虞儿生下了你,否则没个儿子,在那样的宅院里,连个指望都没有。”
“姨娘身子也好。”
白夫人这才放下了心,仍是想再问问别的,前头的王老爷却已经和秦先生寒暄完了,正招呼众人去正堂用餐。白夫人歉疚一笑,“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你们一路风风雨雨地过来,想必早就饿了,咱们在饭桌上再说。”
众人一起进了正堂,在八仙桌上坐定,王老爷的眼睛这才稍稍从秦先生身上移开,转向段之缙,满面红光、精神矍铄道:“你母亲一向可好?”
段之缙垂首答道:“母亲与父亲相安无事,一切都好。”他语罢,仍等着这个名义上的外祖来问询王虞的情况,谁知王老爷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净手,亲自为秦先生倒酒。
“先生是北人,想来喝不惯我们水乡的酒,这是千里迢迢从山东运来的,上好的秋月白,先生尝尝?”
秦先生满饮一杯,满意地咂咂嘴,酒香气还在口中蔓延。
“好酒!至少是窖了五年。”秦先生抚掌,王元浩立刻又倒了一杯,自得道:“先生果然是会喝酒的人,这一杯秋月白,在窖子里封了六年六个月,就为今年等先生来尝呢。”
“不敢当不敢当,秋月白是山东名酒,能尝一口已经是万幸,何况今年山东多地大旱,朝廷已经下了禁酒令,不许酿造酒水,能尝这一口老酒,也算是得天之幸。”
他们两个寒暄得热闹,段之缙却觉得愈发奇怪。
王老爷六十多岁的人了,跟着教书匠赔笑脸,秦先生也是一脸坦然,这是士农工商能解释的吗?商人地位最是下贱实属正常,可没道理王老爷这样的富甲淮宁的人还得跟着秦先生客客气气的。又想想秦先生日常挂在嘴边的“安平知县,这个人我了解”便觉他身份不简单。再说了,一般的教书匠,如何连兵部尚书是谁都知道?
段之缙正瞧着他们你推我我让你地劝酒,门外忽起环佩轻响,两列着藕荷色罗衫的侍女捧着鎏金云纹托盘鱼贯而入,踩着水磨青砖,竟似春蚕食叶般细密无声,桌上很快就摆满了各色珍馐,连摆放都是错落有致,别有一番美感。
头一道冷盘是水晶冻雕的亭台楼阁,太湖银鱼在琼脂间若隐若现,缀着胭脂鹅脯裁成的重瓣牡丹。三寸见方的青瓷碟里码着“白玉为簪”——取初春藕尖最嫩处,裹着松仁与瑶柱丝,在冰鉴里沁得脆生生。
若说这些菜不算什么,那道“烟雨三叠”可真是了不得了。三层鎏金暖锅分别煨着莼菜鳕鱼羹、糟香鹌鹑与酒酿圆子,侍女执银匙轻搅,竟当真旋出薄雾缭绕的奇景。
那一盏一杯的还没看清呢,白夫人便忍不住问段之缙,“你母亲如今用饭如何?她能吃得惯京里的菜系吗?”
段之缙愣怔了一下,“孙儿也不知,想来母亲到京二十余年,应当是习惯了。况且母亲有自己的小厨房,连着孙儿也都是跟着母亲吃呢。”
眼见着白母的神情又颓丧下去,她抿着唇儿,赤红的口脂被挤压得有些颜色不均,“你母亲幼时最爱吃鲜莲子,我们做父母的都爱重她,今天你看的那个池子,一直都是满池的荷花,等着荷花开过,莲子长成,我就带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划船入莲池,亲手采下来剥给她吃。后来,她出嫁了,又去了京里,我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也就都没有再入过莲池。”
“好了!”正和秦先生推杯换盏的王元浩不耐烦地嗔一句,“这样好的日子,你非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何苦呢?况且秦先生和缙儿都在,叫大家心里也不是滋味。出嫁的女子,丈夫好好坏坏都是常有的事,你何必如此耿耿于怀,我们也为她做得够多了,也从来不欠她什么。赶紧吃饭吧!”
白夫人闻言,赶紧用丝绸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