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的人越广,在看待问题的意识形态上,她也有了更深刻的见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所以,每每看到报纸上有报导中国战事的新闻,她都以为自己可以站在理性的角度,去正确的看待那些日本人。她觉得,应该把日本士兵与日本人民泾渭分明的区别开来,不应该一概而论。毕竟,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恶魔,如同不是所有中国人都是善良之辈有着异曲同工的意思。
她以为她可以把自己的这个理念做的很好,至少不会太过偏激的看待日本人,不会以偏概全的认为所有的日本士兵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现在,当她真正站在中国的土地上,真正面对着这些日本士兵的时候,亲眼看到了日本士兵脸上那种高人一等的倨傲神态时,她脑海里想到的全部都是新闻报道中日寇暴行的描述,那一张张战地新闻照片之中,战火燃烧之处中国百姓的惨状与国军奋起抵抗时惨烈的结局。她不得不承认,要想不恨日本人,不,准确的说,是要想不恨日本士兵,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九一八事变”的之后,东三省相继沦陷,为日寇占领。当时,所有沪上的报纸都在捶胸顿足一般的哀号,东三省的百姓们不幸沦为了“亡国奴”,悲惨的命运从此就要如影随形。可是,也许东北离上海太过遥远了,也许日本人还没有准备好要荼毒上海,所以,那个时候,能感觉到日本人侵占东三省这件事对上海、对普通人的生活会有多少深远影响的人寥寥无几。真正对“亡国奴”这个字眼感同身受的上海市民并不多,至少大家的日常生活一切照旧,并没有谁的眼睛里真正流露出恨意、羞愤与悲痛。
可是,现在,八年后,她刚刚在这片被日寇占领了一年多的土地上站定,就已经如切肤之痛般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亡国奴”。哪怕她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中国国民,但,她几乎就在瞬间,开始理解当年东三省沦陷区人们绝望的心情。原来,那种尊严与人格被羞辱、被鄙视、被践踏的感觉,会是这样的令人难以忍受,如锋芒在背。
“婉婷,别看了,快走吧。日本鬼子有什么好看的,等你在上海待久了,看见这些黄皮鬼子,都要忍不住恶心的。走吧,走吧。”
唐丽芬对着那队已经远去的日本士兵露出嫌恶不已的表情,她皱着眉头,使劲的拉着韩婉婷的手,想要拽她离开。她的丈夫贺伟杰则立刻对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的呵斥道:
“丽芬,小声点,当心祸从口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不满,留到家里再说。韩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韩婉婷的心情已经不复先前那样的激动与兴奋,相反多了几分沉重。她收回自己复杂的目光,对他们夫妻二人点点头,沉默着跟随着他们的脚步,坐上了驶往贺家的汽车。
车子一路在马路上飞快的行驶着,韩婉婷看着街道两边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心情禁不住更加沉重。一去七年,当时她离开的时候,记忆中的街道、建筑什么都没有变,道路两边种的树木都已开始欣欣向荣的抽满了新生的枝叶。可是,唯一改变的却是国已非国。
满大街上已经看不见她熟悉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很多建筑的楼顶上,门楣边上,插着的都是那一面触目惊心的,鲜红如血的日本太阳旗。那种红白分明的旗帜,在风中招展,刺目的令她感觉到窒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日本的国旗竟是这样难看。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低下头,不忍再看。她靠在车窗上,低低的掩面叹息道: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今天再读这首诗,却不想,竟是这样的贴切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