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却让方年如同听到赦令般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是沈某唐突,扰了姑娘清梦。”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给屋内的人留出调整的时间。
接着,他微微低头,对怀中一直安静乖巧的儿子示意了一下。
“爹爹?”沈驰羽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响起。
沈照山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
沈驰羽何等聪慧,立刻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清脆又带着点软糯的童音,朝着后屋紧闭的门板,清晰而礼貌地喊道:
“谢谢姐姐今天带我玩,还
给我编了那么多好玩的蛐蛐!驰羽……驰羽改天再来找姐姐玩儿!”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淡了前堂几乎凝固的肃杀之气。
喊完话,沈驰羽在父亲的臂弯里微微探出身子,小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拿出了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温润白玉平安扣。他小小的手指捏着玉扣,环顾了一下前堂,最后目光落在了靠墙摆放的一个晾晒药材的木质架子上。那架子上铺着干净的纱布,晾着些半干的草药。
在沈照山默许的目光下,沈驰羽伸长了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平安扣,挂在了架子一根凸出的木楔子上。白玉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与那些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干草竟然有种奇异的和谐之感。
“这是给姐姐的谢礼。”
沈驰羽小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使命。
做完这一切,沈照山抱着儿子,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了几乎虚脱的方年。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面容,声音也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多了一丝郑重:
“这平安扣权作今日犬子叨扰的谢礼。此物是我沈家信物,日后贵处若有不便之处,或是……”他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再次扫过那扇紧闭的门,“……或是那位姑娘遇到任何麻烦,可凭此物至北境郡王府寻我。沈某力所能及之内,定当相助。”
“北、北境郡王府?”方年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位“活阎王”的确切身份——威震北境、权柄滔天的北境王。
这不是活阎王,这是真阎王。
沈照山没有再多言,仿佛只是交代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抱着沈驰羽,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门扉,眼神深邃难辨,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大氅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医馆的门槛。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
前堂只剩下方年一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木楔子上那枚在药草间静静散发着微光的白玉平安扣,如同看着一个烫手山芋。
屋内,崔韫枝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骤然松懈,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
她听着门外彻底消失的脚步声,听着方年劫后余生般的粗重喘息,目光失神地落在地上摇曳的灯影上。
他走了。
带着儿子走了。
沈照山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深巷尽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余下余漪在医馆内外点点散开。
崔韫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急促的心跳尚未平息,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绵软无力。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未定的惊心。
她大口喘着气,指尖仍在微微颤抖,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片刻紧张,耗尽了她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