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恋。
只是在身影即将隐入下方嶙峋怪石遮蔽的阴影前,一句极轻、却无比清晰的话语,顺着风势,飘进了博特格其的耳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复杂情绪:
“她只是……”
“看起来太难过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只留下博特格其一个人,呆立在鹰愁涧呼啸的寒风中,咀嚼着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话,久久无言。
*
“停下!”崔韫枝的声音透过车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打破了车队沉闷前行的节奏,“我要回节度使府。”
车轮的“咯噔”声并未停歇。
护卫在车旁的两列亲兵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保持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目光直视前方。
只有马蹄踏地的声音短暂地凌乱了一瞬,旋即恢复秩序。
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沉。她一把掀开车帘,寒风裹挟着沙尘瞬间灌入,吹得她鬓发飞扬。她顾不得寒冷,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天地不应的紧张:“我说停下,没听见吗?”
这一次,队伍最前方的领队勒住了缰绳。战马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稳稳停住。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了下来,肃立在初冬萧索的官道上,如同一条骤然凝固的玄色长龙。
领队之人调转马头,策马缓缓踱至马车旁。
看清来人面
容的瞬间,崔韫枝瞳孔猛地一缩,捏着车帘的手指骤然收紧。
赵昱!
他竟亲自来了?
那张惯常带着几分娃娃气的圆脸上,此刻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他穿着与亲兵制式相似的玄色劲装,外罩轻甲,腰悬佩刀,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长途奔波的疲惫,反而透着一股精悍与肃杀。
他端坐马上,微微俯视着车窗内的崔韫枝,姿态依旧恭敬,抱拳行礼:“殿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平稳,依旧是上扬的语气,却让崔韫枝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沈照山竟然派赵昱亲自护送?
崔韫枝压下心头的惊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赵昱?怎么是你?……我现在要回节度使府,有事问沈照山。”
赵昱却避开了他的要求:“殿下,这是一条没有回头选择的路。”
崔韫枝被这话说得一愣,她盯着赵昱那双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回头路?”
赵昱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她过于锐利的逼视,但语气却没有任何退让:“属下奉少主之命护送殿下返回汴京。临行前,少主特意交代过……”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若殿下途中欲折返燕州,便让属下问殿下一句——”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崔韫枝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殿下,您还想回长安吗?”
沈照山似乎早已经预料到她的一举一动。
燕州……汴京……长安……
其实长安早已经陷落,她就算回中原,也是去汴京,只是……
她和沈照山,都明白这个“长安”的意义。
沈照山那晚那句“您想回长安吗?”与此刻赵昱这看似恭敬、实则冷酷的询问瞬间重叠。
留在燕州,就意味着放弃长安,放弃她魂牵梦萦却再也回不去的故土,放弃她仅存的身份和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关于“家”的最后念想。
而选择长安……
便意味着彻底斩断与燕州、与沈照山的一切联系。
她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燕州与汴京,沈照山与长安……她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