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身上,心神却依旧有些飘忽。
沈照山此刻在做什么?是在矿洞深处巡视,还是与匠人讨论着冶铁炉的图纸?那日他射杀阿史那摩时的冰冷眼神,与后来牵着她手时的温度,交替在她脑中闪现。
这铁矿的事情,不知为何,沈照山也未瞒着她,他做得坦荡,崔韫枝又不大了解这些,便不好去问。
哎,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落脚,已经好几日天大黑了才回来,微微擦亮就走,她若是个记性不好的,恐怕都要忘了沈照山是个什么模样了。
禾生倒是听得入神,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还小声跟崔韫枝讨论两句剧情。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二低着头,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他动作麻利地为崔韫枝续上热茶,又给禾生面前的杯子添满。
楼下正讲到精彩处,说书人猛地一拍醒木,满堂喝彩声、议论声轰然响起,嘈杂一片。
就在这喧闹声浪达到顶峰的瞬间,那续茶的小二借着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遮挡视线的动作,手指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触手微硬的纸团,塞进了崔韫枝放在桌下的、虚握着的手心里!
崔韫枝浑身猛地一僵!
指尖传来的异物感冰凉而突兀,像一条突然缠上手腕的毒蛇。她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小二的动作极快,塞完纸团后立刻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脸上堆着如一开始一般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句:“二位慢用。”
随即端起托盘,利落转身,汇入了楼下喧闹的人流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楼下巨大的声浪完美地掩盖。连坐在对面的禾生都毫无察觉,她正被说书人逗得掩嘴轻笑。
崔韫枝的手心却瞬间沁出了冷汗。
那小小的纸团,此刻在她掌中如同烧红的炭块,烫得她几乎要惊叫出声。她强压下几乎跳出喉咙的心,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无人注意她,禾生还沉浸在故事里,其他茶客也都在关注着楼下。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握着纸团的手慢慢缩回袖中,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端起茶杯,想借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煞白的脸色,却发现杯沿碰到嘴唇时,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刚才那小二……他是谁?!
无数个惊骇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炸开。大陈的探子?昆戈内部不满沈照山的人?还是……其他觊觎铁矿、或者记恨沈照山杀了阿史那摩的势力?
袖中的纸团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紧紧贴着她的肌肤,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粗糙的纸张边缘,磨得她娇嫩的手心生疼。
禾生终于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小声问道:“少夫人?您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韫枝猛地回神,对上禾生清澈担忧的眼睛,心头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事,许是……许是这茶有些烫,呛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楼下说书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袖中那个小小的纸团上。那里面藏着什么?是威胁?是命令?
还是一个足以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陷阱?
她环顾四周一圈儿,确认这处没人看着,迅速将那纸条在圆桌下面展开。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客栈东厢房见。
和……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