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沈照山拿好了新的毛巾就要掀帘进帐之时,女人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沈照山,如果你太沉迷于她,妈妈不介意替你斩断这些不必要的东西。”
沈照山。
他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女人喊自己这个名字了。
但沈照山只是为此迟疑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帐中。
“别多管闲事。”
他对女人说。
这是绥和十二年的秋天,昆戈的七王子在数月内杀了昆戈大汗三个男宠,只因为他们张着肖似故人的面庞,弹着神似故人的曲调,故人却已经去了太多年了。
他自尽而亡,没有埋骨的地方,兴许到了地下,沈照山与他擦肩而过,都相顾不识。
沈家的祠堂不收叛骨,而昆戈又不是他的家乡。
*
崔韫枝知道自己在梦中,因为这些事情太真实了,软金描红,重重楼阁,她曾经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
她便是在这沸腾如鼎、流光溢彩的人间最盛处,被万千宠爱浇灌长大。
或许端坐在金碧辉煌的宫辇中,由禁军开道,穿过那水泄不通的御街,去往城外的离宫或皇家寺院。
辇车的纱帘微微掀起一角,那时,崔韫枝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眸,便能捕捉到窗外的流光溢彩——胡商摊位上奇异的宝石光泽,酒楼飘出的诱人香气,杂耍艺人惊险的动作,以及无数张仰望御驾、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的、生动的面孔。
市井的喧嚣,鼎沸的人声,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香料的气息、甚至牲畜的味道,以一种鲜活、浓烈、甚至有些粗粝的方式,涌入她被宫闱熏香浸润的世界。
这就是,长安城。
曾经的长安城,无数人梦里的长安城,她梦里的长安城。
这时候她年纪尚幼,由无数人拥簇着前往太液池旁的马球场去,千里洒金软红,母亲坐在铺满了蜀锦的轿椅上,她坐在母亲怀中。
“柔贞,听闻你近来总一个罪奴在一块儿玩儿?”
母亲的手纤细而柔软,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而后低头亲了亲她新长出来的鬓发。
提着这儿,崔韫枝立时来了劲儿,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伸出胳膊,握住了母亲的手。
那双手上面涂了鲜红的蔻丹,关节处却不合时宜地有着一些冻疮和茧子,据说,那是母亲少时跟着父亲流亡时,落下的旧伤。
她轻轻抚摸着那在旁人看来一点儿都不应该出现在一国之母手上的茧子,却有种一如既往的安心之感。
就好像在和她说,这是真的,不是梦,不会醒来。
见她不说话,谢皇后又问了一遍,语气还是那样温柔。
小
小的柔贞殿下点了点头,话像滚珠一般滚落了出来:“鸦奴他可厉害啦!阖宫的侍卫都打不过他呢!他还会编草蛐蛐,还会骑马,他马球打得也很好,还会凫水,前两天还给我摘了荷花呢!”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欢快,以至于到最后,没有发现母亲渐渐沉下来的脸色。
西苑马球场,黄沙飞扬,蹄声如雷。
今日并非皇家大宴,只是一场王孙贵胄间的消遣赛,但皇后殿下和柔贞公主的驾临,依旧让这场比试平添了十分的荣光。
她们并未坐在最高的观礼台,而是在靠近场边的一处精致凉棚下,斜倚着铺了雪白狐裘的软榻,身后侍立着数名屏息凝气的宫人。
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手持一柄轻罗小扇,面前放着冰镇好的瓜果甜酒,意态慵懒,目光却投向场中,牢牢锁定在场中那道身影上——那是她的最近最喜欢的奴隶,鸦奴。
少年身形高挑,皮肤是经年风沙磨砺出的古铜色,眉骨深刻,眼神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