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居民楼底下,古晋拎着一个黑色书包下来,很礼貌地跟古庆道谢。
“麻烦……爸爸了。”他叫不熟练。
古庆的视线穿过镜片落在小孩子身上,停顿两秒后笑起来:“不当事,脑袋不疼了吧?”
古晋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嗯”一声以后就再没说话。
家里的窗户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过年的窗花都贴不牢,纷纷掉了下来。
司隽音趴在楼梯栏杆上,落地窗外是雪景,雪粒压弯枝头,她的眼神也冷若寒冰,大剌剌地盯着刚进家门的他。
古晋那时候个子还不算高,穿得也很单薄,棉鞋被浸湿一大片,像没几件衣服一样,一件轻飘飘的白色薄绒袄子被风一吹就掀开一个角,围巾遮住大半张脸,眼睛里跟蒙了一层雾一样,模模糊糊的。
那时候司隽音太小,也没想过,如果她爸真的心疼这个孩子,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一件衣服都不给他买,叫他穿一身春装就跑来。
他抬头看见司隽音,小女孩丝毫不掩饰对古晋的恶意,小拇指勾着唇角往两边扯,对他做鬼脸。古晋眼神沉寂,透露出不符年龄的安静,淡漠盯了她几秒,像是因为近视而眯住,那眼神晦涩难懂,上上下下将她扫描了一遍,司隽音莫名怵了一下。
下一秒,他又笑得很乖,足够迷惑人心,皮肤像雪一样白净,脸跟妖精似的,眼睛里模糊的雾似乎要化成水溢出来。
司隽音默默把手放下来,在心底骂他装模作样,转身回房间里了。
古晋确实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从小就这样,看上去倒是逆来顺受的,捡她扔下去的玩具,再一步一步跑上来还给她,司隽音气不过,会在他面前把玩具又重新扔下去。
每当这时,古晋牙齿抵住下唇,眸若死水,但那点表情快得几乎都捕捉不到,下一秒又莞尔,佯装无奈地跑下去重新捡给她,说姐姐不要再闹他玩儿了。
跟狗一样。
但只要古庆不在旁边,他就没什么表情,最爱做的事情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司隽音背后盯着她看,阴森森的,那眼神跟井里冒出来的水鬼似的。
司隽音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方方面面都惹人讨厌,还会做出一些幼稚的、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行为,以排挤古晋。
然而,她有一点想错了。古晋在家里似乎没什么地位,古庆将他带回家,但并未给予多少关注。
这也说得过去,她爸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变得极为忙碌,司隽音以为是升迁的缘故,事情多起来以后,他鲜少注意姐弟俩的日常生活。
而古庆第一次因为古晋而教育她是二人上高中时,一起骑车回家的路上,她不小心把古晋连人带车一起撞进池塘里了,这件事闹得太大,街区的人口口相传,古庆不得不上心起来。
她上高中之后才学会骑自行车,当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车轮一歪就朝旁边古晋的车上撞了过去,他连人带车翻进下面的湖里,司隽音登时慌了。
古晋不会水,差点溺死,司隽音立马骑回家叫人把他捞了起来,后来古晋就高烧了将近一周,古庆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她好一阵。
司隽音站在爸爸面前,两边的手指绞在一起,说她又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古晋微微转醒,脸因为发烧而泛红,睫毛不安地抖动,眼眶也烧成血红色,用滚烫的手牵住司隽音,嗓音哑,断断续续地吐着热气:“……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像是很乏力,说完就又闭上眼睛,嘴唇发白,一直牵着司隽音的手没松,热热的,但很有力气,并不像表面上病得这么厉害。
司隽音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抿着唇,心脏像泡软的发菜,细小的叶子一道一道绕在一起,纠结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