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个时候，姚温玉才会直视自己的不理智。在寂夜里，他不再是学子的先生，也不是书院的书生。

他会发呆。茶汤的热气在烛光里模糊了视线，他看着腕上的红线思念前世的他。

姚温玉从不后悔。哪怕前世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若人生能重来，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自认凡事尽力而为，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上一辈子他从未负过任何人。

除了乔天涯。

姚温玉拨弄红绳，发现乔天涯那双英气的眉眼，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

何其可笑。姚元琢饱读圣贤书，姚元琢过目不忘。可姚元琢快记不住乔松月长什么样子了。

许下长命百岁祝福的人是姚温玉，在等待中思念得紧的也是姚温玉。

不知为何，他有信心，冲着自己这一句长命百岁的愿望，乔天涯就不会轻易放弃生命。

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百年仙逝，会是什么模样？

姚温玉嘴角含笑，在拨动红线的某个瞬间，放下了对忆起乔天涯容颜的执着。

算了，反正乔天涯老了，容貌终会出现变化。

姚温玉不同，他离开得早，还选了游魂这条不归路，永远都是生前这副年轻的模样...只要乔天涯还能认出他就好。

还能喜欢他就好。

...

姚温玉在奈何集市住了三年，书院的藏书阁已扩建两次。

宁老表情难以言喻：“早听姚兄说过你是个小神童，却不知你竟过目不忘到这个地步。”

姚温玉微笑不答，把手上的新书交给书童。

托姚温玉的福，近百年来所有重要书籍，都已收录藏书阁。为方便传阅知识，姚温玉在奈何集市的游魂中招揽书生贤士，将藏书阁的每一本书籍抄写数册，外借给有需要的游魂。

姚温玉此举惊动天界。

原因是投河自尽的游魂大大减少了。

有了先生和诗书，许多游魂不再执着于是否等到心念之人，他们开始钻研兵书战略，分析前朝诗词，恨不得每周都办一次清谈。

天上，永书仙齐惠连给对门的文罗仙海良宜倒酒，调侃道：“听说这姚温玉是你前世的学生。”

海良宜一饮而尽：“前世今生，过眼云烟，何必追寻。君子一表人才，干的也是积福之事，因何不成仙？”

齐惠连一摸胡子：“怕不是个为情所困的小情种。”

二老不知，天庭的确派了仙使到奈何，再次向姚温玉投出成仙的橄榄枝。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连孟婆都为之震惊。

姚温玉婉拒，坦白道：“我心有牵挂，无法担此重任。各位仙官请回罢。”

带头的仙使见姚温玉不识相，威胁道：“机会难得，先生不识好歹，仙门将不再对你敞开。”

姚温玉没有一丝犹豫：“仙官请回。”

他深知自己坠入情道，心思不正，不足成仙。

前世的姚温玉八风不动，现在的姚温玉留恋七情六欲。夜深人静，思念至极时，他也会像庸俗的凡人般，在脑海中拼凑心悦之人模糊的身影，做出上辈子曾让他和乔天涯都痛不欲生的举动。

...

仙官离开后数个月里，姚温玉仍然像往常一样，在书生和先生两个身份之间转换自如，把奈何集市的游魂们都带得文绉绉的。

这天，姚温玉在书院前厅整理书籍，听到门外人声耸动。

“何事？”他轻声问。

一名书童从门外踏入，知道姚温玉不喜人声吵杂，凑到他案前，说：“孟婆殿塌了两个柱子，据说是新亡魂砸的。”

姚温玉对这类八卦毫不关心，手上整理着，随口答：“竟有这等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