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内一些老臣闻言,反倒松了口气。
比起和亲割地,钱财倒是小事。
跟顾怀玉猜的大差不差,他缓缓直起身来,肩头披的大氅随着动作滑落。
裴靖逸当即上前一步,轻轻拢住大氅边缘,仔细为他重新披好。
这个动作他做得无比自然,高大的身形在顾怀玉身后投下一片阴影,却透着说不出的温顺。
“按盟约走。”顾怀玉任由裴靖逸整理衣襟,淡定自如瞧着那副使,“该给的一文不少,不该给的,半分没有。”
殿内文官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有人敢在东辽使团面前如此硬气。
那可是东辽啊,百年来将大宸按在地上摩擦的东辽,哪一任宰执、哪一任皇帝不在岁币问题上低头忍让?
如今对方已退了一步,连使团的条件都不再咄咄逼人,在许多老臣看来,这已是天赐良机,求之不得的“和平局面”。
可顾怀玉仍不肯退让分毫。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顾怀玉此刻已经顾及了他们的承受力——
因为他真正的打算,是连“该给”的以后都不会给,甚至还想从东辽口袋里掏点银子出来。
副使见过无数的大宸文官,个个见了他就像孙子见了亲爷爷,哪见过顾怀玉这种得寸进尺的,不由恼羞成怒,“好啊!宰执是不怕开战?”
他阴恻恻地威胁道:“我东辽铁骑挥师南下,就像常平十三年一样……”
顾怀玉突然笑了。
那笑容在他眉梢唇角,极为的艳丽,仿若桃花落水,问出的话却字字犀利,“贵国的将士还骑得动马吗?”
此言一出,使团人人色变。
顾怀玉目光扫过一个个使团的人,吐字轻描淡写,“这些年安逸日子过惯了,吃喝嫖赌,仗着地利糟蹋三州九郡的百姓姑娘,不少人连马鞍怎么上都快忘了罢?”
“怕是还没出北关,你们的将士已经叫苦连天了吧?”
殿内一片哗然。
满殿的文臣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个让他们畏惧了上百年的东辽,那个没开战就让他们跪着送钱的敌人,竟已腐朽至此?
不可一世的东辽,竟已成了顾相口中的纸老虎?
副使脸色煞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耶律迟一直在观察这位宰执。
就像草原上最老练的猎人,他能为观察一只猎物长久地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但此刻到他不得不开口的时刻,否则使团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他搁下手中的酒杯,缓缓直起佝着的腰背,方才显出几分隐藏的气度,“你说得对,但若开战,大宸毫无胜算。”
这不是虚张声势。
东辽确实衰落了。
军备松弛,将领腐化,曾经令人生畏的铁骑如今连马蹄都不如从前坚实。
草原上的勇士们沉溺酒色,弯弓搭箭的手早已生疏。
但大宸的恐惧更深。
那是一代代流淌进血脉的阴影,几十年的战败,上百年的赔款,早已让“东虏不可战胜”的念头根深蒂固。
耶律迟太清楚这一点,真正的战争从不取决于谁更强,而在于谁先胆怯。
只要大宸的士兵听到号角声还会发抖,只要守城将领望见狼旗就双腿发软,哪怕对面的东辽兵连马背都爬不上去, 哪怕他们的盔甲都穿戴不齐——
这场仗东辽依然能赢。
自从耶律迟开口,顾怀玉的目光便落到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看向身侧的裴靖逸。
两人之间无言,只有一个极轻的眼神。
裴靖逸心领神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