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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钻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难过的、羞耻的、痛苦的、温柔的,带着潮湿的气息,一丝一缕从脑子里爬满全身,拢着她,吞噬着她。

从青溪山初见那浑身死气的少年,到清和院里把她困住、逼她动心的太子,到失忆后诱骗她爱上他的皇帝。

他一步又一步,把自己缠得那般紧,像是扯不断的蛛网,怎么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死掉?

昨夜一夜难眠,她还在心里安慰说不定又是他的哪出戏,说不定他又在算计什么。

可现在,新皇已经登基,堂堂遗诏贴在门口,他甚至连皇位都不要了。

钟薏撑着地慢慢坐起,泪还没擦,脸色白得一点血色都无。

身体是空的,气是冷的,眼前模模糊糊,像什么都罩了一层雾。

她突然想起他走的前夜,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像遗言一般。还说若她不想一个人,便找个人陪着。

她当时只觉得心冷,气到失控,因为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推开她。

却怎么也没想过——他竟是真的要走了。

可现在回头想……那时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心口一阵窒息涌来,她哭得喘不上气,像是有一根线从她身体里硬生生抽出去,断口还留着钩子,倒钩嵌肉。

她把自己塞进匆匆流过日子里,一点空都不留。第一封信来时,她连信封都没碰,落了小半月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打开。

与其说不想,更不如说——不敢。

他过得不好,她会难过;可他过得太好,她心里也会难受。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很自私、很恶毒,所以连说出口都不敢。只能把那些酸涩咽回去,用忙碌和沉默把它压住。

可现在一瞬间,所有没来得及说的、没来得及做的,全都反扑回来,像一窝窜出来的毒蛇,撕咬她的心、眼、舌头,让她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

她想,如果她肯回一封信,哪怕只有三五字——

如果那天她早起一点,送他出门——

如果那晚,她不是摇头,而是点头——

会不会,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下午,钟薏便循着地契上的地址找过去了。

主街两旁尚有残雪,风一吹,积在屋檐下的冰渣簌簌往下落。

她踩着湿滑的石板,沿长巷一路走过去,路过那座气派的府邸,朱门高墙、檐角飞扬,挂着将将完工的红绸,一眼望去,几乎让人忘了来意。

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脚步未停,直到巷尾才在那间新起的药楼前停下。

门匾刚上,还未题字,整栋楼收拾得一尘不染。黑石铺地,药柜排列整齐,檐下连瓦缝都不见灰。

她刚踏进去,门边的几个小厮披着红巾子,像是早就等着似的,迎了上来,朝她作揖:“掌柜的。”

屋里药材、方册、茶盏,全都备得妥妥当当,就算现在开张也不成问题。

小厮又带她去了后头的药圃——一整大片,围栅新立,泥土翻过,连水渠都已经挖好。

“明日有位富商来访,”小厮在一旁轻声,“是早就联络过的,说是想谈药源。那人刚迁来十方镇,若谈得妥,这药坊日后恐能做得更大。”

钟薏站在圃前,应了一声,盯着那一畦畦整饬分明的土地。

原来他一直记得那日她随口说过的愿望。

她突然转过身,问小厮:“他……有没有什么话托给我?”

小厮怔了怔,有些摸不

着头脑,迟疑地问:“‘他’……是哪位?”

他心中惴惴,看着面前的掌柜没得到答案,突然间眼眶发红,侧过脸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