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
二十五年。
是的,已经是建安二十年的三月里,韦玉絜二十又五了。
自双亲葬礼后,她便一直住在司徒府,眼下连着他们的七七法事也已经结束,按理她该回夫家去了。
但是,她没有回去的意思。
她住在司徒府,一日复一日。
兄妹情意渐起。
起初只是想多看两眼韦渊清各种失落、消沉、憋闷的模样,便时不时去他书房、庭院。她多来沉默,就坐在韦渊清对面的位置,无声看他。
有时会将被他撕坏的书卷捡起,有时会带来一坛酒让他继续喝,有时见他毫无章法的练剑割伤了手,也不给他传大夫,就拎着水滴答的绢布给他擦拭……但多来还是静默时候多,看着他狼狈模样,她莫名笑出声来。
她是真心觉得好笑,难得他尝到了她百中之一的苦痛。
他这样难受,她心中舒坦些,便轻轻唤他一声“阿兄”。
她的声音低沉柔和,一双秋水目对上他抬起的双眸,还带着两分浅浅的笑意,隐约含闪着泪光。
落在韦渊清眼中,似在小心翼翼安抚他。
他也着实被她看得不自在,想着自己是兄长,若再这般颓废,胞妹是否就更加无依彷徨了?
于是伸手捏过她单薄肩膀,挤出一点笑,“不怕的,阿翁阿母不在了,但阿兄还在。”
【我没什么害怕的事,若是有,定是阿兄护不住的事。】
韦玉絜似想起些什么,话一下滚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只脸上依旧挂着笑,敷衍点头。
许是因为这般说了,亦或者心性确实强过寻常勋贵子弟,韦渊清并没有消沉太久。仅仅两月过去,五月初夏日,他恢复过来,人又似烈日生出朝气。
只是打起的精神,头一桩便用在胞妹身上。
五月中旬的一天,他约了崔慎来府中用膳。
其实,自从韦济业夫妇去世,崔慎隔三差五就会来如今门庭冷落的韦氏府邸。
毕竟,他还没和韦玉絜和离,她便还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在这,他想她、忧她,足比口实诚,下值路过便拐进来。
但葬礼过后,至今已经百日有余,他来了数十趟,没有一回能见到她的。
直到今日,她的长兄请他来,让他把她带回去。
韦渊清说,“这里她随时可以回来。但是这会大可不必留在这,族人多奚落,外人看笑话,没必要。她虽长在寺庙里,但也是被母亲捧在掌心长大的,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会定也感知到了世态炎凉,外头多少人避我如避虎豹。避我怨我,气撒我一人身上便罢,连带着她作甚!”
他不知二人间事宜,前头在韦玉絜处也问不出个子丑寅某,这会口干舌燥说了半日,又饮了不少酒,最后酒劲中生怒,“闻她给你添了两房妾室,你倒也不推却,滚回去给我散了,好好接玉儿回去!”
话落,竟抬手挥了崔慎一拳。
一个借酒劲发泄,醉意占据了清明;一个恨不得便身上哪处生出些痛楚,好感受一些爱人遭遇的疼痛。
于是这会当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住手!”妇人的声音在黑夜中突兀地响起,拦住了胞兄的第二拳。
被打翻在地的青年,目光还来不及从妇人的阁楼收回,便觉背脊、腰腹一点力道压上,被一双素手扶起。
这百日里,他见不到她人,唯一能看见的是她小楼的烛火。
他看着那一点幽幽烛光,想象她姿容。
却不知,每一回他来,她都不在楼阁中。
她就在这庭院掩身处,在无边黑夜中,看他轮廓,抚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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