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章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江落这般黏着小侯爷,在长辈眼里,大概是有失体统。规矩这东西一时半会教不会。陈叔无奈叹气。
夜半时分,竹叶翻涌成浪。
柳章在灯下独自看书,一只蚂蚁爬上他的烛台。烛油滑下,火苗噗得闪动。窗户纸上涌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子,全是虫影,从下往上叠,涨潮一般淹没竹屋。顺着门缝,窗户缝,还有地板之间的缝隙。无孔不入。黑影绕着微弱烛光摇晃。无数虫子四面八方朝书桌汇聚。
月下有人推门,影子横泄在地,如一把利剑。
剑尖直指柳章。
柳章缓缓掀起了眼皮。
江落不请自来,很不客气地拨弄他的笔架。
柳章八风不动,安之若素。
江落将手上辟邪珠递到他面前,“取下来。”
柳章道:“那是你自己戴上去的。”
江落道:“我现在不要了。”
柳章道:“由不得你。”
江落道:“柳章,我与你无冤无仇。”
柳章道:“你缠着傅溶,图谋不轨,我岂能袖手旁观。”
江落将笔架按倒,手指根根抚过,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情愿?”
柳章看着被她弄脏的宣纸,道:“是你引蝎子精伤人。”
“是又如何。”
江落并不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能听到蝎子精的求救。
蝎子精说,想咬断棉线,咬死那些捆住它的人。所以她帮了它一把。
柳章道:“你来人间,必须守人族的规矩。”
江落坐到他的书桌上。
她俯身探向柳章,就着微弱烛光去看他的眼睛,好奇道:“我要是不呢?”
柳章挽起袖子,提笔蘸墨,“自寻死路。”
虫子爬上了桌子腿。
柳章提笔画符,以他为圆心,形成一丈的透明光晕。那些躁动的虫子被堵在光晕圈外。他抬笔,光晕外扩,如涟漪荡开。成千上万的虫子震飞出去,死了一大片。
江落握住他的笔,生生将光晕掐死在襁褓里。二人对峙。虫子惊恐万状向外逃窜,潮水退去,像是遇到什么强敌,急于逃命。屋内唯有江落与柳章僵持着。墨汁滴滴答答落在纸上。江落掌心遭受灼烧般的痛苦,她仿佛攥着一根烙铁,手指血肉模糊,和墨汁混在一起,却攥着不放。
柳章的内力深不可测,比她想象得更强。
方才在酒楼她已经见识过。
困住她,也许都没用上二成内力。
柳章道:“松手。”
江落扬起下巴,支起上半身,比柳章还高半个头。
她把他的书全部踩乱了。这让柳章不太愉快。
江落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柳章是傅溶的舅舅,也许他们未必要走向你死我活。这样一个人当对手太麻烦,她为傅溶而来,又不是来打打杀杀的。江落改变了想法,态度陡然来了个急转弯,挑眉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收我为徒。”
柳章嗤之以鼻:“我不收妖怪当徒弟。”
他食指微微发力,江落手一抖,失去重心向后摔去。她从书桌上翻下来,跌坐在地。满桌书本稀里哗啦砸在她后背上。她按着自己被震麻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柳章,胸口剧烈起伏。柳章放下被她弄炸毛的笔,说出审判的一般的话,“本想留你给傅溶做个磨刀石,现在看来,你修为浅薄,却心性恶毒。限你三日内离开长安,否则后果自负。”
心性恶毒,修为浅薄。
江落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判。
她缓缓爬起来,垂着受伤的手臂,感觉到莫大的耻辱。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