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饰之语尽数筛出,他对李清夷的了解自然足够勾勒出那人行走言笑时的音容。
他几乎能看到李清夷卷起裤脚赤足过溪,在碧水清荫交织的茂盖下枕石而眠,湿绿草叶还贴在脚踝上,惊起渔娘脆如珠落的笑语;看到他仗剑驱逐恶徒,又对受到惊吓的妇孺温言宽慰,待到离去之时,受恩的百姓久久追送。
看到他道袍疏阔,负剑行过闹市长街,人之清逸唯髻上竹枝、背上古剑能类,即便光韵内敛,仍令人见之心叹。
楼阁上的女儿掩扇瞧他,将手中带露的鲜花抛去,而他的惊讶神情在花落肩头之际已化作纯挚的欣然,便择一朵鲜嫩的别在鬓角,仰面向赠花者展颜一笑
他在旁人语里放浪形骸,在伏雪眼中,却只有那天光底下几近无瑕的一笑,与抬眸之际滟滟随波的秋水流光。
只不过是去来固无意,动息如有情。
伏雪终于舒垂眉眼,低声问道:“师兄,见你如此,我也很欢喜。你……已经找到那个答案了吗。”
“是啊,掌门师弟。”烛火温柔,映照在李清夷注视他的眼眸之中。
“那就好。”伏雪忽然抬起头来,“师兄,离开衍派吧,我并不需要你为我掌剑。”
……
同一时间,青暝堂中灯火未明,几条人影黑幢幢地坐在幽暗里,一道尖细嗓音率先响起,打破沉凝的氛围。
“近日山外的流言变本加厉,说衍派气数将尽,已为长乐囊中之物。”
无人答话,堂内却回荡起浑浊的、闷雷般的呼吸声。
尖细声音便又道:“虽说这十成十仍是长乐门胡言乱语,在为自己造势,不过,我这儿还有个十成十真坏的坏消息那长乐豺狗韩碧,也北上来了。”
“什么?”闷雷似的呼吸声陡然又加重几分,高大身影从椅背中直起,黑暗中唯见一双威严虎目闪起如电的厉光。
姜蝉子摸着下巴缓缓道:“他们是铁了心要这座宿璧山呐。”
孙辕道:“你的消息向来最是灵通。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多少了?”
“才得到的消息,不过苏师兄他们,或多或少也该能听到些风声。孙师兄,尽快召集青暝堂议事吧,长乐豺的凶名响彻南蜀,一旦他在,长乐门可就不止流匪游寇那么简单了。”
“哼,不过是当年集英门剩下的一支残部,乌合之众罢了,他一人再强,却能攒泥成军不成?”
“非也如此,据传那韩碧的武器乃是一把魔兵,动之可驱鬼怪,不需攒泥,他一人即可成军。”
“魔?又是剑魔又是魔兵,倒是老夫我枉活这些年岁,竟不知世上有这么些妖魔鬼怪!”
姜蝉子在黑暗中低低笑了两声:“自从九年前地龙翻身,这世道就乱了,哪里不是妖魔肆虐,魍魉横行。嘿嘿,一把魔刀两把魔剑,在这邪道开宗立派、土匪自诩枭雄的天底下,又有什么稀罕?”
孙辕咬牙切齿地说:“若非李孤芳窃取衍派天运,养出李清夷那天煞孤星,百里何至于如此薄命,衍派又何至于陷此危局!”
“唉,师兄啊,方才你还不信神魔,现下怎地却又信起天运来了。要我说,咱们自个儿也修道这么些年了,怎么东信西信的,反倒不信祖师爷留下的东西了?就这七诀,前人能靠天衍七诀守住衍派五百年,我们何尝不能继续守下去呀。”
孙辕良久不语,姜蝉子等待半晌,起身道:“那师兄,小弟我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