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避得远远的,倒把床垫烤干了,挪到床上。因为是单人的,只有双人床的一半大,活生生给床安了个阶梯。睡上去却是久违的舒适,虽是杂牌,比她太平山上那张床也差不了多少。
她说要不也给你睡几个晚上?
席玉麟说就是特意买的单人版,省钱还是其次,他睡不了软床垫,只能睡硬板床。
这一生实在左右不逢源,年轻时想睡弹簧床垫,买不起;现在买得起弹簧床垫了,却无福消受。
但是没有关系,席玉麟仍然很快乐,他不是不抑郁,是很快乐。戏院门口很多摆摊卖小吃的,他每天下了班,都要给霍眉带一碗酸梅汁或者雪糕,然后听她对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评头论足。霍眉在家就穿一条短袖睡裙,胳膊白花花的露着,头发也披散着,绘声绘色,一边高谈阔论一边甩头发,他看得真着迷。
瞿医生的药有奇效,她的头发长出了不少。
因为天气炎热,他撕下膏药贴后,背上总残余有胶条,洗澡也洗不掉。霍眉坐在他背后,拿指甲一点点抠掉,再给他贴上新的。她做事三心二意,一边还在算着钱:这个月他拿回来……一千一百三十二。她自己也赚了一百二十。用力一戳他,她宣布了计划的改变:“你四十岁,我们就走。”
他觉得她实在是很爱他。因此,市院门口出现一位不速之客时,让他空前地恼火起来。
“师父!”鹤洲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有人找你,一个洋人。”
席玉麟皱起眉,他不认识任何洋人,如果陌生人想见他,应该提前几天打电话通知或者递邀请函,实在有头有脸,也得等到晚上。他正在化妆,见什么人?
“叫什么?”
“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就听到‘密斯霍的先生’几个字……”
他心里猛地一跳,然而马上要上台了,只能先叫鹤洲把人带到会客室。一个小时后下来,拿不准是该洗脸、换衣,体体面面地去见人;还是立刻去,免得让人等急了。权衡后,只仓促地洗了把脸,穿着无袖褂子就跑了过去。
才下午四点,会客室里就亮了灯,那洋人穿黑色高领长袍,正端坐在沙发上喝茶;鹤洲端着茶盘,局促地站在一边。席玉麟一挥手,把他赶出去了,随后问那洋人:“找我干什么?”
对方缓缓抬起头来,高而瘦长的鼻子在脸上投下阴影,眼窝深陷,无端地就显得忧愁。他伸出一只手,“幸会,可以叫我费雷拉。”
难怪鹤洲听不懂,费雷拉说的是广东话。由于霍眉常在家里说,他倒还能听懂一点,心却更加沉重,这无疑验证了他的猜测——此人不是来找他的,是来找霍眉的。他不去握他的手,只冷冷道:“我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重庆已经有些时日了,这是个大城市,找人实在不易。”费雷拉淡淡道,“我注意到你和密斯霍有同居行为,所以没有选择直接去找她,而是选择来找你。你们登记结婚了吗?”
“关你什么事?”
“她理应属于我。如果你们结婚了,那是错误的,不受祝福的。”
费雷拉说完,看也不看他,只呷了一口茶。他对于自己严肃的外表和谈判技巧能带给人的压迫感非常自信,黑暗、高耸的教堂里,他与黑暗融为一体,烛光照着他窄瘦的脸,他是所有人的父亲;高朋满座的官场上,他习惯慢速、然而斩钉截铁地说话,那是思考过的证据,一句话说出去,再不进行解释;就是和乔太太这样的人物私下交往,也是她有求于他,忌惮他的权威,觊觎他的财宝。
而眼前这个清瘦的伶人——脸都没洗干净,额上还有一抹红油彩——实在可悲可笑,不认得他是谁,只拿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浑身都是草莽气息。
于是费雷拉慢条斯理地把他和霍眉的事情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