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讳颔首,眸中却并无悔意,只向一旁的绯袍女子投去了然的目光。
“再之后,你便通过齐葛氏的说辞进一步确定了‘老师’的人选,对么?”
唐璎并未接话,只一双清亮的鹿眸沉静地盯着他。
无声便是默认。
暮色四合,山间苍茫茫一片,日头西坠之时,明暗交接,光影乱舞。
苍劲的翠竹下,一男一女携手而立,一个白衣翩翩,一个绯袍烈烈,庄严而冷凝,华光的氤氲下,他们如天神般慈悲,又似索命的魑魅般摄人心魄。
顷刻,山下的梆子声响起。
宵禁已至,城门封闭。
此时此刻,陆讳也清楚——陆子旭不会来了。
不知为何,心下反而松快了许多。
他索性弃了甲,席地而坐,望着天际的薄暮,仰面笑叹出声——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
此乃庄周之言,亦是他的人生格言。
少时唯法是从,老了独尊道术。
他并非不通悲喜之人,只是对于生与死的态度,早已有了道家的超然。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筹谋半生,最后竟会败在自己儿子手里。
也罢。
李胜屿、朱青陌、罗汇、陈觅、傅君、林岁、林建、周皓卿、齐向安那些人,或忠于他,或有求于他,可于他而言,皆为棋子罢了。
真心无价,却也无用。
他向来只图利,不图人,只因他深知,似他这样儿的人,一旦失利,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只相信人性——卑劣的人性、易被掌控的人性。
只是……
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仍不免心生怅惘。
夜幕下,天子身披月色而立,眸光坚毅,气度沉凝,透着无惧的色彩。
他周身的光辉,足以令漫天的星斗黯然失色。
此乃真正的帝王之相。
“陛下,你若是我的学生该多好,可你……”陆讳笑了笑,掩饰住了眉眼间的不甘,“偏偏选了刘泽骞。”
他终是说出了内心的感概。但也仅仅只是感慨,并非求和。
自黎靖北拜入刘门起,他们便是宿敌。
陆讳陷害过他,却也欣赏他。
他看着他一次次化险为夷,逆风翻盘,心中既期待他越走越远,又希望他万劫不复。
于他而言,两者并不矛盾。
听得陆讳的那句“你若是我的学生该多好”,一旁的唐璎亦生感慨。
她记得钟谧也说过类似的话——
“老夫虽为陛下搭上了这一生,坐到了人上人的高位,然陛下最为景仰的人……仍是他老师……”
她无法理解 ,这些人为何如此执着。
“师与生的这层关系,当真就如此重要?”
“——那是自然!!”
陆讳冷笑一声,望着幽远的星空傲然道:“老夫少时起便是太祖皇帝的谋臣、咸南的开国元勋,是除莫同外,太祖皇帝最信任的人。就连太祖皇帝的子嗣——先帝黎颂、宣平亲王黎承、福安郡王黎珀皆受老夫教养长大!”
月光下,他毫无顾忌地念着这些贵人的名字,追忆着往昔的风光,眸中的亮色竟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
“先帝登基后,尊我为太师,奠我四儒之位,给予我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我在位的那些年,一不求财,二不图名,一路呕心沥血、尽心辅佐,唯一所求,不过再做一回帝师……”
说到此处,陆讳的眸中闪过一抹恨意。
“先帝对靖王的偏宠可谓人尽皆知,我一早便清楚,黎今安才是他意属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