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即中进士,如今不到三十就做上了县令,真是觉得人生一片坦途,万事得意。
——除了今年运道不好,赶上了天灾。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江南西道多州大旱,眼前的隔壁抚州就是更严重的例子。有抚州比着,官家怎么震怒也怒不到他身上来。
更别说他本身也并非贫家子,父亲和叔伯们在临安颇有人脉,自然会帮他打点好关系。
像那任抚州常平提举的陆游,写诗又怎么样?忧国忧民又怎么样?还不是不会做官。
在临安时,他就颇爱“直言进谏”。
一回孝宗举办内宴,宴上君臣皆有,得宠的宫人便趁此机会捧着帕子,殷切请曾觌为其作诗。虽然曾觌因“宫规不许”的理由拒绝了,但也没想传开——他不愿轻易得罪官家近侍。
不想事情传到陆游耳边,这可坏了,当即他便辗转托人奏到官家面前:“陛下初嗣服,岂宜与臣下燕狎如此?①”——陛下,你消停点,不能这么惯着你手下啊。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陆游招致了孝宗的厌恶,也因此被外放。
因此,进贤县令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因进贤的灾情被发落:旁边明摆着一个更坏的例子,那人还不会做官,说话太直,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当他坐在原地,美滋滋想着自己任期一过就可调回临安的前程时,一侍从跑进来:“相公,相公!”
进贤县令有些烦侍从打扰他幻想:“做什么,火急火燎的!”
侍从站住了,喘匀了气道:“相公,辛公有话传来”
进贤县令不耐地打断:“我晓得,刚才不是说了吗?就说我亲自赈灾,忙得赶不过去。”
辛弃疾确是位人物,若只是平常巡视的,那他肯定早就撒着欢儿地办宴迎接了。
但辛弃疾这次明显是为旱灾来的,肯定又是要进贤县令开仓放粮——他也不想想,若是灾情还没怎么就将常平仓开了全放出去,那日后灾情更重,官家下旨时,仓里已没粮了,那该怎么办?不是给官家脸上抹黑吗?
一个自作主张放粮导致官家无恩可施的下属,和一个虽牺牲些百姓但能听从官家命令、使官家旨意必达的下属,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侍从却摇头:“相公,辛公是要你去付账的。他们一行人先进来在酒楼大吃二喝了,却忘了银子还在城外的车上,不得不找上相公”
一旁乐伎一惊:这侍从怎么能将这种敲诈话也讲给县令,不是纯等着吃县令的怒火么!
然而与她以为的不同,侍从并不胆怯于此事,县令也坐直了身子,不怒反喜。
不怕官贪,就怕官清。
贪官有所求,自然也能有所付出;而清官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什么民生,说不通道理似的,又怎么互惠互利呢?
——求帮付账好啊,这才能说明,辛弃疾其实自己也不干净!也不是来逼他开仓放粮的!
县令又不是想得罪人,方才若不是实在不想沾粮仓之事,他也不愿意躲着直属上司呀。
听到这消息,简直比玩个把乐伎还高兴,赶紧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啊!”
侍从陪笑,“哎,哎!”一溜烟跟着主人走去了
酒楼里,莲心吃完最后一只炸鹌鹑,酒足饭饱,瘫在椅子上,悄悄问辛三郎:“我们待会要做的事,会不会不太好?”
韩淲耳朵极灵,听到这话,也凑过来:“是啊,是不是有点有损德行?”
莲心还没忘韩淲方才笑话她的过节:“哼,以涧泉哥哥的良心,不必担心此事。”
韩淲见她生气,更加故意逗她,做个鬼脸,就要讲话。
这时,辛三郎道:“县令来了,噤声。”轻踢了身旁的莲心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