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她多吃几颗鸡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范碧云过惯了**衣贵的日子,愈发只觉步步维艰。被逼得急了,她狠狠心,一咬牙,将平日里不多的闲暇时候也用起来。旁人闲唠,她绣;旁人冲盹儿,她绣;旁人睡觉,她还在绣。
就这么苦熬苦掖,在尚衣局的第四个月,她做完了份例的绣活,献上了三条与掌事娘子的团花帔子,竟还私留了一条再精细不过的腰上黄。
时人腰系腹围,贵鹅黄色,多绣富贵团锦,如牡丹芍药、如意祥云花样,这风气自宫苑里传开,云为“腰上黄”,精工细绣的一条腰上黄价可二三十贯。范碧云掰着指头想着数钱,好容易寻人换了,却只说回了三贯的钱;捏着鼻子收了,回头瞧瞧自己那张常日熬夜憔悴的脸,以及红肿无神的眼眶,酸苦自心中来,将门一锁,捂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没奈何,她若还想有个出头之日,便得一贯一贯从心血里逼出钱来攒,依旧得这么忍着旁人冷眼讥笑地熬下去。
就这么,又熬了三个来个月,变着法子俭省,几乎是牙缝里抠出了二十贯;打定了主意,探听得元翰林时常入宫,车马等在外宫门,内宫门里走的是由南向北的一道掖门。她将些好处,时常与那位姓袁的值守内侍孝敬了,说得上话,终逢得一日,元羲又谒宫门,范碧云决心不再等,求那袁内侍帮忙通气,传个锦囊与元羲;好话又说尽,将余下的十几贯全做了好处与他,这才引得阉人松口,答应帮这个忙。
范碧云不知这法子究竟行不行得通,毕竟阉人无义心,未必收了好处当真办事;又或许他与了元羲,元羲却因婚事不谐而憎恶她,不愿伸手相帮。那样一来,这宫禁便真成了牢笼,她一辈子料不能脱了。
便这么惶惶不安地等着,日日夜夜地难受,将要坐出病来时,忽有一日,掌事娘子携了个人来,满面堆笑,指着正埋头绣活的范碧云,“正是她!阿范,快来拜见中贵人!”
范碧云茫然抬头,腰背酸疼得厉害,晃了晃才立起身,尚不解发生了何事。
掌事娘子嫌她愚愣,过去抄走了她绣了一半的蜀锦。范碧云才张嘴要夺,忽脑中一清明,打了寒噤,忙忙地失礼,心中忽然跳得又急又快起来。
中贵人点头,面露怜悯,“的确是久病枯干之相,不宜长居宫中,免得过了病气与贵人。范娘子,随我来吧。”
范碧云心知这是惯常对外的话。久病不愈,不就能放出宫了么?她激动得面颊一阵潮红,什么也顾不得,抬脚就要随人外走。
却又一把被掌事娘子拉回来,眼眉一横,悄声叮嘱:“你傻了?细软捎上!”
“我不剩些钱了。”范碧云瞧着掌事娘子些微真心的脸,勉强一笑,“奁里有一方我私留下的帕子,姐姐拿了去吧。”
中贵人在外等着,容里头一二说话的时间。
掌事娘子一贯来严苛待人,除非见贵人,几乎从不曾笑;这时瞥了范碧云一眼,什么也没说,拔下冠旁的一根金钗,高昂着下巴,麻利又熟练地插在了她发心的髻上,依旧颐指气使,“快去。”
范碧云愣愣地点点头,转身而去,跟在中贵人的身后,即将迈出绣院的门时,才有所领悟,回头而望,恰见穿过一枝绿梢头,掌事娘子遥遥望来的平静目光。短暂的一顿,对方背离了身子,将好奇探出来瞧看的宫人们赶回去了。
她初时不大能理解那目光,但觉这位严苛残忍的妇人忽然不似平日里死板,显出了些温和。
而后,她跟随着穿过重重院墙,走在严整华贵的长廊上,忽又理解了那目光中另一层含义。
——那是一种艳羡和期盼。
猛地一瞬,她心中针刺了一下,眨了眨眼,泪便失控般涌出了眼眶,滴在白玉石的地面上,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