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脸面都争红了,捏着拳头几欲要打的架势,被小厮们拉开,还怒道:“兄长只不该吓她!你晓得她胆量本就小……”
末了是元羲做贼似的,悄悄偷出了自己母亲刘氏当初婚嫁的头冠,摆在她面前,依旧红着脸,说话腼腆得蚊子哼似的,“哪有兄长说得七八十斤,不过二三十斤沉,重是重些,何曾压断过脖子……你戴上瞧瞧?”
那冠灼灼生辉,她好奇地戴上,太过宽大,便压下来,遮住了自己的双眼,再瞧不见少时元羲已隐约有情意的眼眸。
后来一朝事起,她辗转到了吴地。青玉阁里,折柳也曾挖空了心思,百般地诱哄,说到嫁娶,很是煞有介事,“只是外头名声不那样庄重,实则都是一样的,牵巾坐床、合卺撒帐……般般皆有,那郎官也需将你做正头娘子视之,你一样嫁夫找主,吃穿度日,哪里过不得了?且如今无论怎样,你的名声也已坏了,不趁此青春,为自己挑个可心的,难道挨到年老落魄时,挨饿受穷,还得做那不要钱的娼。妇么?”
那时泯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嫁娶之念,真正领悟了与元羲之间的云泥之别。她晓得自己像只没头的苍蝇,在污秽的溷厕里团团乱转,寻不到出路是绝望、寻到了出路也还是绝望。
只是未想,那光照进来时,是以她
从不曾预料的方式。
宗契拉着她,一步步将她拽出泥淖,洗净她脸上污浊,拍落她身上尘土,教她如今想来,都还欢喜得颤抖。
从此心中又萌生了一念:若是有朝一日,真与他能结良缘,二三十斤的头冠与否、鞠衣与否、诰命与否,她都不在乎了。那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从来都只有宗契一人而已。
命妇们团簇着她,妆扮得比平日又艳丽,夸赞欢笑不尽;又曳开深青鞠衣、团花帔子、缂丝却扇,这样那样的叮嘱后,这才搀着她步上从门廊直铺到中门外的红毡,仿佛她是十分易碎的琉璃彩瓷,从一双手送到另一双手,一直送上了迎花担子。
绸帘放下,应怜听见了轿夫吆喝索要利市、鼓乐锣鸣喧嚣喜庆,众多呼喊的、讨彩的、唱喜词的人声中,间或夹杂了一二道熟悉的清朗声线,那是来迎新妇的元羲。
果然却扇掩面,她只一闪而逝瞥见他绯红的朝服,似乎幞头旁缀了一枝花朵,却未细看那是什么。
一会儿,讨得了利市钱的轿夫长喝一声,起轿开道。应怜将却扇搁在膝头,默默地坐于轿内,与轿外马上的郎君,去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地方。
迟来的亲迎礼像是报复一般,比所料场面豪奢更甚。元府车马盈门,顶着晌午热辣的日头,各个大小官员穿着严严整整的官袍,位重的先入堂得了席位;卑微的排着次序,等在门庭之中,只为亲自道一声喜,捂得热汗直下,却仍喜逐颜开。
这一切都与应怜无关。她被不知是谁扶下了轿,只端然持那一柄却扇,凤头丝履踩过门口的谷豆,跨马鞍、坐虚帐;热热闹闹中,却扇被人拿走,顶头又盖上了一方罗帛的盖头,生花翠草、鸳鸯和鸣,晃眼的金红锦绣。
应怜便如头一回偷戴刘氏的喜冠,被辉彩遮住了眼,除了人裙袍鞋履,其余什么也瞧不见;直待一杆喜秤挑开盖头,头一个入眼的,不是元羲、不是傧相,也不是欢笑的宾客,却是一脸勉强挤出笑意的刘氏。
刘氏那笑,涂了口脂的嘴唇上扬,擦了妆粉的脸面抖动。深凹的眸子里,却有类似厌恶仇恨的东西。
应怜漠然视之,心中平静地想:是了,她恨我。她怪我,怪我夺走了她的儿子。
她依旧不在意,甚至对这位曾参与构陷她父亲与兄长的妇人,以高堂之礼,拜了一拜。
她不是非得恨一个人。恨是掩了双目的力量,凭借着恨,人将一往无前而盲目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