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到身形,走了神,便渐而想起一事来。
从此过了江,到得扬州,她投奔了定娘表姐,他是不是就要走了?
算来至多不过两三日的功夫。
她此前竟未料想到过,这会子一旦察觉,忽的心中似秤砣一坠,本已生的那一二分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她留在扬州,他走。
不是三五日,也不是三五月,想来这一别,便此生再无得见。
一想到此,她心口便发闷起来,坠坠地教人难受。历历想来,从夏至冬,从暑到寒,与他分明只结识半年,却好似天翻地覆,过了一辈子。
她早已将他视作家人一样,从此一别,岂不要抽掉她半副心骨?便又从心口至指间,密密地生出些难分舍的酸楚来。
怪道古人曾言“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这会还没怎么的,她就已经开始不如意起来了。
想得愈深,她便心头憋不住,脱口相问:“到了扬州,你便要走了么?”
得她一问,宗契睁了眼,顿了片刻,才道:“是。”
简洁利落,竟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应怜一怔,不由便生出几分怨来,幽幽道:“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挤出个子丑寅卯。本想教他多留几日,又一想几日怎么够,不若多待个一二月。然两个月满打满算也只六十日,过了可又如何呢?
住他个三年五载算了。总之扬州又不是偏僻地界,僧寺尽有的,他随找一个挂单呢,也能时常见一面。
……可他也不是喝风长大的,佛光寺将他养大至今,哪有说离就离的道理。
越想越烦乱,应怜伏桌歪着头,枕在臂上蹙眉望他,终才问:“你回五台山么?”
那眸光若含情若含怨。宗契垂眼,不去看她,灵台方才清明一二分,又被几句话搅得尘埃再起,听出她话中颇多不舍,心境便一滞,原道必定要回的,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却改了道儿,“也未见得,兴许……”
话出了口,才骑驴找马,脑中搜了一圈方向,囫囵找个地儿应付了,“……兴许去江宁府。”
应怜“啊”了一声,“你在那儿还有事理?”
“不是事理,”既张口了,他便将就接下去,“是我俗家的外家在那,只是不认得,想着这趟索性南来了,不如过去寻一寻,晓得还有几个亲眷在。”
她却从未听他提及过,此时闻得,被调起几分好奇,那离怀愁绪也减淡了几分,问他,“既是外家,怎么还不认得呢?在家时,家大人年节当走动吧?”
宗契却摇摇头,并不以此伤怀,“或有些曲折缘故,我母亲从未提过,我便从不知晓。”
既如此说,应怜也再不好问,只是微有戚戚然,念他生天地之间,却如无根之叶,来处不晓,又叹了一回。
转而生了几分期盼,眉眼间又亮了起来,“你这趟去了,再回来,顺道也过扬州的吧?”
宗契听得好笑,又有些说不明的滋味,便顺着她应承,“过的,倒时必来看你。”
应怜便抿抿嘴,笑了起来。秋水盈盈、点碎琉璃,瞧不尽的娇憨情态。
他再凝神不得,又听得外头寂寂,不再有人声响,索性下床,推窗而出,一抬头,却见檐外悬月半轮,清清冷冷,却分明如人,那月白里散下辉芒,落在手上、衣上,勾着似有若无的情意。
他动作利索,倏忽已越窗在外,动静皆无,回身正要关窗,却恍而见她倾身探出,下巴支着手肘,乌溜溜的纯澈眼眸正瞧住他,一晌笑起来,正如天边那月,怕惊动人,只挥手叫他自去。
冷月微微映明他轮廓,眼眸幽深处,几分言语不及的心绪,似是柔和,却一两分发怔,半晌向她点点头,回身融入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