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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万喜已经没有力气再护着她了。

混沌高热的疼痛几乎叫人难以思考,孟长盈整个人像被一座山压着,丝毫动弹不得,浓烈粘稠的鲜血顺着万喜的身体,滚烫地流淌到孟长盈脸上身上,像是一团热火。

孟长盈胀痛的双眼缓慢睁开,从心底最深处涌出来一股酸涩泉眼。

够了吧,到今日够了吧。

北朔南雍汉人胡人,国仇家恨,到今日已够了吧。

百年后不过都是一捧枯骨罢了。

死在这里,死得其所,只可怜还为她连累许多人。

孟长盈又慢慢闭上眼,眼尾流出一行泪,却被一只血红颤抖的手擦去。

“别哭……”万喜说。

她答应了星展,要保护孟长盈的。

她没骗星展,她不怕死的,她只是惜命,她只是不想如草芥飞灰一般被人随手拂去践踏。

可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死一百个也是不打紧的,孟长盈这样的人却是绝不能死的。

为孟长盈死,便是为千千万万人死。

值了。

一生光景如走马灯乱晃,她又想起北朔的角抵场,想起赤身死掉的同伴,想起衣冠楚楚的贵人偏头吐出一口唾沫,鄙夷地瞟向那具尸体,说:“贱命一条!”

这四个字像一句魔咒,在她耳边盘旋了一辈子。

此时却忽然散了。

她的命,不贱。

怀里的人是她的勋章,是她的功绩。

她这条命不是贱命,她的命豁出去也能做出些值得人记住的好事。

万喜血丝粘连的青紫脸颊,慢慢浮出一抹笑来。

一块带着血腥味的芝麻糖塞进孟长盈嘴里,万喜像摸孩子一样摸了下孟长盈的头,按下一个湿湿的血印子。

“这是最后一块了……”

田娘说过,芝麻糖,慢些吃,吃完她就回来了。

田娘从来不食言的。

万喜又笑了,勉力仰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让怀里的孟长盈重见天日。

稀薄日光下,万喜发直的眼睛望着前方,血淌进大睁的眼睛里,似乎勾勒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朝她走来,带着芝麻糖香气的手,轻轻搭过来。

万喜血糊糊的手指动了下,咳出最后一口滚烫的血,嘴角却幸福地上扬。

田娘,你怎么才来接我呀……

寒风猎猎,卷过破损旌旗,猎猎作响,像是暗处爬上来扭曲变调的哭叫。若当真如此,岐州城该是万鬼齐哭。

“万喜……”

孟长盈趴在万喜怀里,干涩沙哑的嗓子像含着枯叶沙砾,艰难吐出两个字。

可回应她的只有潇潇风声。

万喜死了。

为她而死。

孟长盈颤抖着,用力握上胸前的长命锁,金玉冰凉地硌在麻木的掌心,一阵钝痛。

她是久久熄灭的火堆,只有一片灰烬,沉寂多年。

口中的甜味蔓延开,灰烬最深处零星的余温间,倏尔炸开爆裂的火星,点燃燎原烈火。

她不能死!

即便将士们的血已经流干,可她还没有。

即便只剩一盘枯棋,可棋局还未结束,她这枚棋子还未落下,怎可弃局而去。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这天下万事迟早也会各归各位。

可是,不行。

她不能死。

孟长盈用尽全力,将缠在身上的布条解开,从万喜身上滚落下来,摇晃的视线对上万喜嘴角凝固的笑。

孟长盈心头剧痛,颤抖着握起万喜的手,贴到脸上。她已经分辨不出万喜的手是冷是热,是硬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