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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唯有深邃的眼神在火光中堆聚着不同形态的风云,如凶兽、如巨浪、还如暗涡急流。
黑暗似乎能将一切隐藏,又明显释放出与白日里不同的东西,极尽无边无限,疯狂地延升着,去往所有未知之处。
这种感觉让人放肆,也让人畏惧。
顾荃莫名觉得有点害怕,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她求活心急,一直以来似乎都忽略这人真正的身份,大理寺寺卿。
身为大理寺的最高长官,这人经手案件之多,同诡谲犯人交手之多,怕是早已练就一双识恶辨奸的火眼金睛。
但是她没有办法。
哪怕被看透,只要对方不捅破窗户纸,她就装傻。
见裴郅不回她,她识趣不再问,左不过是秘密查案之类的事,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与她要做的事和她的目的关系不大。
“裴大人,我正给我祖父烧往生经,你要不要也给你父母兄长烧几张?”
她的邀请,像是勾引。
裴郅却不为所动,目光落在火盆之中被火苗吞噬往生经上。
半晌,他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我出生时就死了,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你怎么会这么想?”顾荃惊讶着,随即想着或许他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有出生,那么后来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这并不是由你决定的。”
裴郅垂着眸,火光映在他眼底,通红一片,似火,也似血光。
有那么一瞬间,顾荃以为他在哭。
一个六岁的孩子,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兄长一个个死去,还有那些车夫丫环婆子和护卫暗卫,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的血,他该有多害怕。
这些年他应是自责的、愧疚的,怕他们怪他,怕他们怨他,所以不敢祭拜不敢烧纸。
她站起来,朝他走去。
火光与黑暗碰撞着,谁也无法完全包容对方。她的脸一半隐在火光中,一半沉在暗夜中,仿佛一半是无邪无垢的纯真少女,一半却是饱经世事无常的年长之人。
“裴大人,我相信如果能重来,如果他们能选择,他们依然会期待你的到来,依然会选择保护你。”
裴郅看着她,目光如晦。
她在自己梦中时,给过他无尽的欢愉,而今她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亦是让他满心的欢喜。他隐约觉得她是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来,或许在她面前,他可以是真正的自己。
“你可知我为何出生时通身青紫?”
她一怔。
世人说他是恶鬼投胎,所有一身的青紫,还一声未哭。以后来人的见解来看,或许是发绀缺氧所致。
“是不是裴夫人生你的时辰过长?”
他望向黑暗中,神情依旧无悲无喜,“宫中有一秘法,若怀孕之人身中剧毒无药能解时,可将体内之毒用针逼至腹中胎儿身上,一朝产子即毒解。”
顾荃愕然。
原来不是缺氧,而是中毒。
“那身上的毒……”
她问了一半,便知自己白问。
若是没有解毒,他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
“我本该出生即死,却不想活了下来。六岁不能言,非我语迟所致,而是毒已封喉,无法出声而已。”
这个玉人儿在乎他,可以为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他不知是何缘故,明知对方没有情意,却贪恋这种被人在意的滋味。
如同自小流离荒原的孤狼,忍不住去靠近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类。为了得到更多关注,为了博取同情爱怜,哪怕揭开自己的伤口,袒露自己的脆弱。
“顾四姑娘,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