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来时,心里想了许多话,可四目相对之下,她忽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从医数十载,她面对过无数患者,不乏身患绝症之人,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感觉。
病房里安静了会儿。
敏锐如程安然,又岂会察觉不出对方的欲言又止。她视线扫过纱布包裹着的右手,似乎明白了什么,心缓缓沉下去。
片刻后,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她率先打破沉默。
“董阿姨,我是不是……不能喊您一声老师了……”
平静坦然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已了然于心。
看着那双清泠泠的眸子,董云舒喉咙里好似卡了一根刺,半天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安然,那把剪刀刺得太深了,你手部神经损伤非常严重……”
她话留一半,便再也没说下去,但程安然还是听懂了。
她垂下眼睫,目光怔怔地落在右手上。
原以为早已习惯了的痛觉再次袭来,从掌心蔓延迅速至全身。
一阵微凉的晚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
像是无形中带走最后一丝侥幸。
看着女孩眼底的光渐渐熄灭,董云舒心头一酸,后悔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当初刘芬夫妻因车祸被送来医院,女方未伤及要害,虽然腿上留下了后遗症,但并未伤及要害。
男方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人还没进手术室,双侧瞳孔已经放大,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命勉强保住,可大脑损伤实在太严重,住进ICU的第三天,突发脑死亡,当天人就没了。
因为她是主治医生,所以死亡通知书也得她下,可没想到刘芬竟会因此记恨上她,甚至还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么一场报复。
董云舒从前将医学事业视为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经历过这件事,她突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去坚持曾经的理想。
如果那把剪刀扎在自己身上,或许她内心都不会如此动摇,偏偏承担这份后果的人变成了程安然,而她却无力弥补,只能眼睁睁看着。
一时间,愧疚和悔恨的情绪几乎快要将她吞噬。
一旁的父子俩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将空间留给她们。
即便他们一个能在生意场上谈笑风生,一个能在辩论赛场上舌战群儒,然而有些心结,只有当事人能解,旁人说再多也没用。
这一刻,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这世上最怕的不是分辨对错,而是明明双方都没错,却成了为错误买单的人。
“董阿姨,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片沉寂中,坐在病床上的程安然率先出声。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自己做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我不觉得后悔。”
董云舒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程安然继续用略显轻松的语气说,“本来右手也只是用来吃饭写字,现在高考结束,以后我大概连字都不用写了,能吃饭就行。拿不了手术刀,总能拿筷子,再不济,换成勺子也可以。”
“而且我可是高考状元,只是学不了医而已,说不定其他专业更适合我呢。”
也许她还需要花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但她很清楚,无论是转身回去的一瞬间,还是现在,她都不愿意让这件事变成谁的心理负担。
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她一直视为偶像和人生目标的人。
“董阿姨,大家都能平安无事,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
一家人没坐多久,很快程母就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见程安然醒来,她心中一时既欢喜又难过,但碍于还有旁人在场,脸上并未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