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丧中,照看阮窈的那名侍女早给她换了衣衫,害怕惹得裴璋不悦。
她同样是一身素白的裙,发上几乎未戴簪钗,面孔在烛下如同蒙了层玲珑轻辉。
原是娇美无匹,只可惜眉眼间却噙着惶惑不安,额上也随之浸出细薄的汗。
裴璋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随后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便轻巧解开了她手上的锁链。
他又凝思想了会儿:“窈娘,”他略微一顿,柔声道:“同我说一说,你脑海里与我有所关联的事。”
阮窈显见得一愣。
她本以为他会问询自己那日逃跑的事,可他为何只字不提?
“公子……不曾生气吗?”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句。
“我不怪你。”裴璋无声地笑了一下,目光里甚至有一丝无可奈何。
阮窈看了他一会儿,只好绞尽脑汁去思考他想要听些什么,然后编造出答案交给他。
烛火映着他如同黑玉的眼,她被盯得心里一颤,下意识避开视线,看向另一侧的墙。
墙下正燃着一座陶制百花灯。
这灯捏得像是一座仙山,有山海灵兽环抱于底。羽人则伸张双翼,骑坐在灯枝上,本是取自引渡亡魂羽化登仙之意。可羽人模糊不清的脸此时被烛火照着,分明像是一个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阮窈愈发感到莫名不安,嘴里干巴巴地说道:“……琅琊郡的中秋自是比不上洛阳热闹,满河的水灯……我们那时一同在水里放灯……”
裴璋薄唇轻抿,垂下眸,望着自己腿上的绒毯,忽然温声问了句:“你当时在灯里许的愿的是?”
她一时接不上话来,不由哑然了一下。到底是随意写的,如今隔了这样久,又怎能还记得……
这幅神态落入裴璋眼里,他下一刻便反应过来,阮窈早已不再记得了。
记得的人唯有他一个。
裴璋本想开口告知她,可转念想想,时至今日,也再无所谓了。
“口渴吗?”他若无其事地将桌旁杯盏递给她。
阮窈心事重重,顺手接过了杯子。
他不再出声,而是颇为耐心地等着。
她低下眼,又坐了一会儿,下意识地便想捧起杯盏喝两口。然而还不等她张嘴,一股奇异的药香就随着牛乳的味道钻进鼻端里。
阮窈鼻子很灵,紧接着,她停了手,疑惑地去瞧杯子里的牛乳。
乳白的液体,与从前并无不同。
“怎么不喝了?”裴璋双眼漆黑如潭,长眉也微微一敛,缓声问她。
“这牛乳好似……”阮窈蹙起眉,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语戛然而止。
见她这般灵敏,裴璋也轻轻一笑。
阮窈握住杯子的手不断发抖,温热的牛乳莫名烫灼得她十指都生疼,脸上顷刻间失了所有的血色。
她总算知晓为何裴璋似乎并不怪她,也不恼她,还温声细语要听她说二人间的过往。
这哪里是柔情,分明是某种祭奠!
阮窈惊惧交加,张了张嘴,死死盯着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必害怕。”裴璋参透她心中所想,温温地说道:“我曾说过不会伤害你,自当信守诺言。这也并非是你想的毒药。”
“那这是什么?”她并不相信,惊疑不定地脱口问道。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目望向窗下那座华美的陶灯,嗓音很平静:“……原本是会让你无法再行走的药。”
短短几个字,阮窈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可我如今腿脚不好,知晓这感觉极不好受,思来想去,并不舍得你也如此。”裴璋收回目光,慢慢凝视着她:“此药不过是会令人失去记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