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禀告道:“殿下,奴婢问过了,都是附近乡里的孩子,有的是被父母卖了,也有的被强抢来的。”
闻禅点了点头,那管事捕捉到一两个字音,立刻支起脑袋,大声狡辩道:“殿下明鉴,小的们奉长公主之命采买奴婢,这些孩子都是父母自愿卖给公主府的!钱货两讫,绝无强掳之事,殿下切勿轻信那人的一面之词!”
闻禅沉吟道:“有道理,事关长公主,确实不能光凭几句话就妄下结论。”
杨廷英脸色霎时一片灰白,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死了,预感到自己这回难逃一劫。
“这样吧,”闻禅终于想到了好办法,拊掌道,“先捆起来,通通都捆起来。”
所有人:“……”
男管事崩溃惨叫:“殿下,冤枉啊!”
闻禅道:“将这些人移送京兆府,子远,你跟着去见何大人,就说这些人自称是公主家仆,不知道是不是拍花子的。再派个人去杨御史说的地方,问问附近乡民谁家丢了儿女的,到京兆府去报案。”
杨廷英目瞪口呆地目送侍卫们将几个家奴捆作一堆塞进马车,惊疑不定地望向闻禅的车驾,可惜隔着竹帘,他看不见公主的形容神情,只能听到她始终如一的从容语调:“杨御史。”
“臣在。”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余下的你不必再插手。”闻禅道,“在京城为官不易、百事艰难,这回算我送你个人情,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杨廷英倏地抬头:“殿下这是何意?是要臣全身远害,苟且偷安吗?”
闻禅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无奈的意味:“杨御史,这件事落在我这,无非就是和长公主之间有一点小误会,我们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陛下更不会加罪于我们;但如果由你来弹劾,长公主依旧不会怎么样,但你十有八/九会被踢到荒僻之地去,很可能就要在那里蹉跎一生。”
“这就是权势,也是现实,你不喜欢,但拿它无可奈何。”
“你不是还上有八十老母需要奉养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可以绕路,就不必非要往火坑里跳了。”
杨廷英久久不语,闻禅言尽于此,命侍女放下帘帐。车夫扬鞭催马,停滞许久的马车终于开始继续前行。
闻禅盯着窗外的绿树农田,有些愣神。
她这次救了杨廷英一回,如果顺利的话,他不至于再被贬谪三年。只是此生如果没有经历重大挫折和重重磨难,他还会是她记忆里那个杨廷英吗?
“殿下——”
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马蹄声从后方逼近,车夫犹豫地放缓了速度。
杨廷英催马赶上闻禅,高声道:“臣既为御史,便当恪尽职守,纠弹不法,纵然朝弹暮黜,亦不改志!”
“今日我若为苟全自身而闭口不言,那入仕以来这十余年的颠沛流离又算什么?我能瞒得过悠悠众口,却如何瞒得过自己!”
车驾内阒然无声。
闻禅没有劝解,也没有表示支持。但杨廷英已经不需要谁来给他答案。他像一支满弓的穿云箭,越过闻禅的车队,朝着城门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第24章 樱桃
晴日西斜, 天边漫卷着粉紫云霓,屋内光线比白日里黯淡三分,黄昏柔化了一切鲜明颜色, 让眼前景致变成了一卷经年古画。裴如凇走进来时, 适逢闻禅刚沐浴完毕, 坐在妆台前, 正由侍女服侍着擦干一头乌黑湿润的长发。
裴如凇脚步轻悄,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从侍女手中接过方巾, 闻禅在镜中看见他的身影,侧头问道:“刚回来?今天下值倒是很早。”
“也不早, ”裴如凇握着她丰盈的长发,细心地用巾帕拧干水迹, 平静答道,“比殿下晚了整整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