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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名叫陈三五,江宁县人。前些日子,鞑子说要招丁,小人实在是饿得没辙了,便硬着头皮去了。结果,才一到地儿,鞑子就给咱们头上蒙了黑布,押着咱们往地洞子里钻。”

陈三五的眼珠在眼眶里慌乱地打转,似乎还未从当日的惊恐中解脱出来。

“那条地洞,又长又宽大,黑漆漆的,能容上千人。小人本就是个没主意的,鞑子凶残,小人自然是他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那他们究竟让你在帝……地洞中做什么?”面前的帝王状态变了,蹦豆子般地短促词汇不见了,声音也显得余韵悠长。陈三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朱由榔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便撞入他的视野。男子垂首敛眸,喉结微微颤动,如同饮下再苦涩不过的药汤。

和自小生活在广西的般般不同,朱由榔对南京这座陪都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与熟悉,也有着般般所没有的对于政治阴谋的敏感性。当陈三五提及地洞宽大异常,能容上千人这一特殊信息后,朱由榔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清廷让民夫们挖掘的,正是南京地下的明皇陵。

“他们……他们让小的往更深的地方挖洞,可是越挖,那土层越潮,小的就跟那鞑子将领说,不能挖了,再挖,玄武湖的水就要灌进来了。那鞑子登时便火了,美美赏了小的一顿鞭子……小的便不敢再说了……”

“后来……外面又来了一批民夫,运了好些陶罐进来。鞑子将领盯得很严,不许咱们交头接耳,也不许随便探看。小的就记得,那些陶罐有着很重的硫磺味儿,而那些民夫……”陈三五重重咽了口唾沫,十指痉挛地攥紧,“进了那地道便再也没有出来。”

“那你怎么出来哒?”傻春正蹲在一旁扣手玩儿,突然眼皮一翻打断道。

陈三五哪里知道傻春的真实身份,只当他也是个面相憨厚的大官,赶紧强压恐惧,瑟瑟应道:“之后又过了一日,鞑子给地洞里干活儿的人都发了吃食。说是‘赈灾饼’,其实就是观音土混了糠粉,多吃些就会腹胀而死。那些鞑子狠啊……小人的兄弟们吃了饼,一个个疼得在地上打滚,肠穿肚烂,便是没死的也被鞑子上去补了刀,上千条人命啊……就那么活生生的……”

一滴浊泪从他干涩的眼眶中淌了出来,歪歪斜斜地向下流着,最后凝在鼻尖儿上,像一颗在煤灰里滚过一圈儿的珍珠,他浑然不觉,只是絮絮讲着:“小的知道这饼的厉害,只在舌尖下藏了半块,没敢吃,混在死人堆里被那些鞑子拉了出去,趁着夜色填了万人坑……”

“这帮厚颜无耻之徒!”小德子没忍住,冲口而出,可朱由榔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气得哆嗦起来。

“原来……这就是他们挖掘孝陵的原因啊……”朱由榔的声音极低,听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里却如遭雷击。

“他们竟敢——”小德子目眦欲裂,却生生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他知道清军挖掘明孝陵一事给朱由榔的冲击绝不比他小,他又怎能忍心再往朱由榔伤口上撒盐呢?小德子只得憋得一脸青紫,像根削尖的竹签子一样狠狠扎在朱由榔身畔。

“啪”的一声轻响,帐中的烛花爆了开去,将朱由榔投在墙上的身影摇了数摇。

朱由榔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所有剧烈冲撞的情感,蹲下身,扶住了欲要扣头的陈三五:“三五兄,烦请你与我们走一趟,这件事背后的阴谋需得尽快让赵将军知晓。”

朱由榔将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的陈三五交给小德子,转身掀开帐帘,当先走入帐外已经连缀成线的雨幕之中。

一滴雨珠坠落在赵明州火红色的肩甲上,崩碎成无数浑圆的水点儿,溅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心底也为之一凉。对面百姓眼底里的恨意让她生出一股陌生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自己拼尽全力保护的人这般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