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踮起脚,不顾锅内滚烫的温度,将手够了过去,胡乱抓了一把。

这是李弃记忆里,第一次吃到饱饭。

-片段二-

天佑九年,冬。

塞北人没有春节的说法,这个时节亦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草木干枯,牛羊美了肥沃的嫩草,只挤在一团取暖,塞北部族里的青壮勇士们,便要冒着更大的风险,去往草原深处捕猎,或是自临族抢夺。

好在乌尔莫卧汗近些年挥师猛进,统一了大半塞北,使得不少羸弱部族免受同族劫掠之苦。今年虽是仍旧艰难,但到底能让大多数人不至于挨饿受冻。

除了他的次子,乌尔岐。

雄心壮志的大汗早早便意识到了大梁的威胁,于是便做好了送出一个儿子做质子的准备。从年龄上看,除却长子以外,谁都可以。

但他不想为了一个迟早要撕毁的盟约浪费自己的某个儿子,于是显而易见那个天生阴阳之体的次子乌尔岐,便成了最好的替身人选。

“还记得汉人此时在做什么吗?”耶律廉问。

他本是大汗麾下不起眼的一个部将,有着一般的汉人血脉,此时因着大汗需要,便被派来为乌尔岐教学。

“记得。”他身前这尚不及人腰胯高的瘦弱孩童抬眼有着王族最为明显的碧色眼眸,此刻却因长期的饥饿而显得空旷。乌尔岐顿了顿,开始以略微磕巴的汉化背诵起了汉人的节日习俗。

耶律廉漫不经心的听着,随后点了点头,算他过了。

“你还有一两年的时间。”他从袖中摸出一支骨笛,那是萨满做过赐福的法器,一般是给平民做法时用的。他看也不看便丢了过去,随后转身离开。

帐内空落落的,只有破旧的几张羊皮,以及一小堆干草,还有几颗象征他王族身份的狼牙。这是乌尔岐的全部家当。

原本以乌尔岐的王族身份,他应当得到的是血玉制成的玉狼。

乌尔岐站在原地,木然的盯着那骨笛。

他只有在后半夜里才能吃到饭那一般是他的兄弟们吃剩的棒骨,或是做给奴隶的干饼,水需要他自己捡雪来烧但有时候,他宁愿饿着。

没人在乎他想的什么,而他在短暂的沉思后蹲下身,露出那留有伤痕与冻疮的手,旋即拾起骨笛,放在自己掌心。

骨笛上祝祷的铭文扭曲着在他的面前变幻,时而是兄弟们讥讽的面庞,时而是萨满们舞动的身影。最后他看到了他的母亲,尽管她的面容已不再清晰。

“……恳求您的宽恕。”他说着,用自己那尚且幼嫩的犬齿咬上那骨笛,将它啃出裂隙,拒绝了它的赐福。旋即掀开帐帘,走到凌烈寒风中,将它投入那燃得正旺的一丛火堆之中。

我会离开这里……然后再回来的。他不知道祂们会不会保佑自己,但仍旧在心里念了一段短短的祷词。

不远处,温暖的王帐内,乌尔健善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蜷缩在乳母怀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