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畔的小几上拾来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渍与脸颊上的香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做过许多次。继而将云湄给抱到腿上,答道:“先去见过外祖他们,成亲这般久,老人家还不知晓你长什么样。”
因为致使施氏早逝的个中缘由,施家跟许家关系闹得僵,许问涯成婚,那厢并不能打发人来观礼。
帐子一晃,许问涯把云湄横揽起来,一壁朝湢室行去,一壁强调道:“还有,是我们的母亲。”
及到这个关头,云湄还有什么不依他的,没得平白惹人横生疑窦,于是从善如流地颔首道:“夫君纠正得是。”
可她的乖巧并未换来多少欣慰。准确地说,不止今日,这阵子,许问涯都始终一副兴致不大高的模样。眼下试完水温、将她沉进浴桶后,只安静伸手,掬了她一绺发丝置入掌中,细致濯洗,垂落的长睫交错覆盖在下眼处,于烛光里投出密不透风的影,良久才眨动一下,整个人仿佛终日耽溺在某种深沉难言的情绪之内。
皇帝缠绵病榻,眼瞧着已在弥留之际,云湄只当京中局势不稳,许问涯置身风云波澜之中,这类多思低迷的情状也属正常。每每此时,默默陪伴就好了,多言反而扰人。
云湄于是缄口不言。
各怀心事的一对人影投映在绣屏上,时叠时分,浓情蜜意的细语轻声消弭不见,惟余水声依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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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雪大作,较之先前更甚,似乎存心预兆着什么。云湄清晨披衣临窗,探头瞧了瞧,外面撕棉扯絮纷纷乱乱,整个天地俱都被充盈填满,举目四顾惟剩一片茫茫的雪白,便连参天的斗拱飞甍也为之尽数淹没。
她不由蹙了眉,“天气实在不太好。到底山路难行,如此落雪凝霜的更添一层危险,母亲那里,要不推迟几天罢?咱们先去外祖家住几日。”
许问涯鲜少有反驳她的时候,眼下却不由分说地道:“不行。”
云湄讶然回眸,这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语气实在近乎冷漠了,令她感到有些意外,这不是她认识的许问涯。不过转念一想,人家生母早逝,好不容易过相州一趟,思母情切也是有的,她才是不近人情的那一个。
于是只好答允下来,扭头吩咐探路的车把式:“你去寻条稳妥些的路。”
又回身安抚许问涯道:“横竖咱们先去施府,午后再往母亲所在的窆山去,及到那时,雪应当没这么大了。我只是担忧雪天路滑而已,夫君别误会。”边说,边把自己给他缝制的一件裘袍给披上。云湄的起居诸事……譬如早间起身时换上的衣服,都是许问涯给穿的,她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实在不符合宋府三小姐温婉贤惠的作风了。是以偶尔给他做做披衣,系个香囊,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许问涯颔首,抬起一只手捧住她单边脸,默默摩挲着,在她侧颊亲昵流连。鬓边的发丝勾勾绕绕混杂其中,云湄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避了避,间或一扬眼睛,却不期然撞见他眸中愈加深沉的晦色,便是一愣。
云湄感受到越是靠近施氏,许问涯便越是少有笑颜,便连平日里的温润也渐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时常微拧的眉头,除了情绪低迷以外,整个人似乎还透着一股莫名的迷茫。
对于他生父与生母的纠葛,云湄自打从卉香山庄走过一遭后,也是有了耳闻,当下只当是他记起往事,这才黯然伤神,于是将他的手牵进怀里,温声道:“走罢,一路有我陪着夫君。”
许问涯听了她这句话,唇畔依稀有了模糊的笑影,可那并不像开怀的意思,反而愈发教人辨不清是什么意味,“是么?”
人家在难受的当口,云湄自然不会计较这一两句话之间冒出来的小刺儿,她抬眸看向许问涯,剪水双瞳之中倒映着流淌的雪色,熠熠生光,语气里挟带让人安定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