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们倒是想干就干,难办的便是底下听命的喽啰们了。思及此,罗珂无措地搓了搓手,脸上挂着的笑脸子要掉不掉的,显得愈发僵硬了,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巴掌,毛毛躁躁地请命来接藻鉴大人作甚,迎面接了这么大个烂摊子。
当年,皇帝还未御极之时,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位乌越国献上的美人儿爱得死去活来,可美人儿来自乌越的某片毒林,怀揣异心,对他下了蛊,没待引蛊发作,便事情败露,投河自尽了。皇帝堪称痛心疾首,政敌见其意志消沉,赶忙趁虚而入,先他一步将那片毒林清缴干净,解蛊之法也随之销声匿迹。
人死了,族也全灭了,那些淤堵的、无法发泄的情与恨,总得找个出路。
是以这些年,生得稍微像点儿的,尽皆被收归后宫。甭管有家室否,正经纳不行,那便强抢,重利诱惑也好、强取豪夺也罢,闹出了不少荒唐事儿,太后跟在屁股后头操碎了心,不知明里暗里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好险才保住名声,扶持儿子荣登大宝。
而这耶泪贵嫔,便是眼下打乌越国来的新晋宠妃,对当年那位美人儿模仿得惟妙惟肖,势头甚酣,眼瞅着地位快要威胁到万贵妃了。
前阵子,各地献给万贵妃的寿礼鱼贯送入宫廷,这耶泪贵嫔竟敢当面指着一块儿从羽州来的、宝光璀璨的琉璃钿说“非常喜欢”,皇帝还真就赏她了,气得万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还是皇帝答应专程营建一座富丽堂皇的章仪台为她贺寿,这才罢休。
罗珂正左右为难,云湄也神思恍惚,无人注意的角落,耶泪贵嫔一改慵懒姿态,以郑重的礼节冲许问涯俯身致意,态度很是规整恭谨。
一礼毕,左右高持的羽扇很快重又遮蔽起来,不留纤毫痕迹。
那仪仗就支在琉叶苑的苑门处,瞧着是不打算走了,罗珂满头大汗,毕竟里头那尊姓万的佛也不是好相与的,毕竟失了一块儿琉璃钿,她便敢直接跟皇帝讨章仪台。罗珂只得悻悻然借着将许氏夫妻迎进去面圣的功夫,顺势躬身请示干爹去了。
“娘子不舒服?”
二人正顺着夹道行走,不远处兰草掩映的地方,便是皇帝与贵妃接客的八角亭,那华贵的龙袍与繁复的裙裾依约可见,云湄的手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心中翻涌的情绪,连自己也辨不清了。
眼下临门一脚,马上见真章了,她果然做不到心绪平和。就像那日元狸说的,那是恨。也许、也许——没有皇帝横插一脚,没有贵妃派人捉拿,自己不会打小便过得那般颠沛,起码这世上还有阿娘惦记她,她会来赎她的。
可是这念想,生生被人掐断了。待得乔子惟寻到她的时候,她早已自立,也早已千疮百孔。
乍听这话,她转过脸来冲许问涯笑笑,刚要开腔敷衍,许问涯神色却愈发古怪,捏了她的下颏仔细探看,“脸色怎么这般苍白?”
云湄深吸一口气,慢慢吁出来,到底是旧事,就像扬起的尘埃,波荡不多久,便纷纷落下了。她当下要紧急应付的,是许问涯,这是她在而今的人生阶段里,最重要的事,事成才能身退,万不能顾此失彼。于是,云湄按捺住心绪,只是道:“天威贵不可言,我是打江陵来的,并非像京城贵女那般自小出入宫掖,初初到得九五之尊面前,到底有些怯。”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谈跟前便是生杀在手的至尊天子。许问涯身居高位,这众生百态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他潜意识认为妻子不是那般胆小的人,绝地反杀的一面,客船上早都见过了,是以,当下有些奇怪罢了。
不过,无论怎么生怪,她的状态也亟需抚慰,妻子这么难受,不是该去猜忌的时候。于是许问涯袖下的手紧紧握住云湄的,放软声线安慰说:“皇上为人平和,宽宥臣下,你是臣妻,更不会莫名发难。放心,还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