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没什么反应,他站在那,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她康明来了没有。
康明是以前跟着霍念生的保镖,是个光头,大个子,魁梧健硕,他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
陈文港沙哑着声音,吩咐他在这里看好,不管谁来都不要动霍念生。
他把哈雷也留给了康明,Amanda保持着沉默,看他把皮绳递过去。
他们出了医院,往马路对面去。大路宽阔,陈文港闷头往前走,Amanda拽了他一把,他们在人行道上等绿灯。过街是一家水晶酒店,Amanda在前台用她的身份证开了个套房。
就这样,他们到了房间里,她才公事公办地告诉陈文港一些消息,猜测这场意外可能是祸起萧墙,现在霍家全乱了,各路记者也激动地倾巢而出,疯狂挖料。出事的主要是霍三叔一系,霍二叔压根没有上船,全家去了夏威夷度假。虽说种种阴谋论,有些耸人听闻,但整场游轮失事充满蹊跷,警方调查还需要时间,霍念生留下的一些东西需要他尽快签署和决定。
之后她又开始不停地打电话,充电器几乎没有拔下来的时候。
陈文港扶着玻璃,往楼下看,街上车水马龙。
没过两个小时,霍念生的律师也来到酒店。他像个个特工似的,戴着口罩,进门前先看左右。确认身后无人跟踪,祝律师关上门。他放下公文包,第一件事就是掏出厚厚的文件袋。
霍念生生前立过公正有效的遗嘱,他名下的所有财产指定给一个人。
律师以单调平直的语气,解释每份文件是什么,指导陈文港在哪些地方签字。
陈文港握着钢笔,他只管听着,挨个签署。他们配合默契,他签下一个名字,祝律师就把纸页掀过去,换下一个地方指给他。
直到签到最后一份,钢笔迟迟没有落下。
Amanda向他看上一眼,愣住了。
陈文港眼眶红着,怔怔出神。他的眼中已经蓄满水汽,湿漉漉的睫毛遮住了视线。
他的瞳孔是浅色的,其实只有左眼完好,右眼换了义眼,只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做植入手术的时候,霍念生整夜地看着他,怕他乱摸敷料和绷带,感染伤口。她叹了口气,接着又更重地叹了一口。
良久,他动了笔,划出陈字的第一横,一滴眼泪砸到钢笔尖上。
墨水洇开了,变成一团黑色的水渍。
陈文港笑笑,他扯了张纸巾,按在纸上,慢慢蘸干:“见笑了。”
祝律师换了另一份复印件,他这次顺利地签好了,所有文件重新被装起来。
套房里氛围凝重,仿佛变成一片死寂之地。
陈文港坐在地毯上,他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塌了下去,他把手搭在后颈上,用膝盖挡住了自己的脸。他的动作很像把头埋起来的鸟,但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奄奄一息的鸟。
看起来他仿佛在哭,然而又不完全是,过了许久,他只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发。
Amanda和祝律师也只是坐在一旁。
三个大活人,俨然三尊雕像,在短暂的几分钟里,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如果不是中央空调还在运作,这个房间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还是祝律师的电话打破了停滞的时间,他接起来,嗯嗯啊啊地应付对面。
出事后是祝律师一直负责与警方和各路人马对接。
他的嗓子也哑得不能再哑了,眉头拧出深重的川字,不停地清喉咙。Amanda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去一口喝干,讲了许久,才终于挂上电话。
然后他蹲到茶几边上,整理公文包,且又从夹层里拿出一个密封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