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扬正色地打量了她一眼,出于常年锦衣夜行的职业习惯,他观察人时会最先看眼睛。

女郎的这一双眼,湿软湛亮的黑色,像标致的杏仁眸,质感偏近柔和,但月色漏进了她的眼睑时,凝眸如奔流不息的海,顾盼生辉,剔透有力,又显出了瑞凤眸的锋利轮廓。

鹰扬眼神一黯,沈莺歌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不敢像现在这样,坦坦荡荡地直视他。

他本想问些什么,但最终克制地没有开口,散淡利落地翻上高墙,情绪藏在夜色里,只余一声笑:

“下一桩任务,届时会有人给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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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左贤王封锁宁禧酒楼前,沈莺歌换好衣服,溜回孙氏医馆后院时,发现马车竟然不见了,去问药馆大夫,那大夫为难道:“你解手这般久没回来,那官兵催促得紧,我就善作主张,先把抓好的药给了那车把式,他先回去了。”

沈莺歌:“……”

马车逃了。

她自然不可能走路回去,这不是沈贵妃该有的待遇!

退一万步而言,走回去太过危险,北军兵防只紧不松,巡检司又在东西两廊坊驻兵,在各个路段都设了据点,显然是防止旧朝叛党遁逃。

鹰扬轻功极好,逃跑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但沈莺歌不同,她啥也不会,必须扬长避短。

她看着夜色,天色已经很晚了,谢瓒估摸着已经回府,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去长汀院“慰问”她。

时局刻不容缓,沈莺歌必须马上赶回去,就怕以冬撑持不住。

她想起随身藏在怀里的雀哨,黎沧太久没启用,不该让他明珠蒙尘,是时候该用他了。

她行至无人的暗色巷弄里,吹响雀哨。

哨声就跟鸟雀啼叫一样,婉转悦耳,寻常人听了也只觉得夜鸟在叫。

不过少时的功夫,黎沧果真跟鬼魅似的,出现在沈莺歌面前。他穿着短布汗衫,敞胸露胳膊的,糙里糙气,像座山。他似乎从水道爬出来,悉身都弥散着海盐温湿的的气息。

“我现在要回谢府,缺辆马车。”

跟聪明人说话完全不用废很大的气力,黎沧擅于观察细节,他扫遍周遭的环境,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道:“老子轻功好,可以扛着贵人回府。”

兵莽子就是兵蛮子,说话和行事都如此犀利。

沈莺歌不假思索回绝;“我只要马车。”

黎沧两道剑眉塌下来,略躁地看了沈莺歌一眼,似乎想说“女人很麻烦”,但碍于沈莺歌的威严没有说出口,转身丢下一句:“给老子等着。”

沈莺歌就等着。

黎沧没让她等太久,回来时果真拉来了一辆车,但隔着一些距离,沈莺歌就嗅到了一股子异样的腥臭。

她掩住口鼻道:“什么车,气味这样烈?”

黎沧戴着伪装用的草帽,叼着一根草,努努下颔:“粪车。”

“你让本宫”沈莺歌大惊失色,“你让我躲粪车里?”

“目下只有粪车可以流畅无阻地通行,里头的粪溺老子都清理干净了,”黎沧把草吐了出来, ????? 偏着头瞅她,“一句话,上是不上?”

上辈子,这位郎中将从没用这样的口吻跟沈莺歌说话,话说得能如此混不吝。

沈莺歌意识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黎沧对她其实怀有戒心,她让他备车,显然也是大材小用,也勿怪他的态度会不耐烦。

现在根本不是澄清身份的最佳时机,沈莺歌得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把心一横,捏紧鼻子钻入了粪车里。

黎沧看她那副形同壮士断腕的样子,藏在阴影处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