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只要和“求”字沾上了关系,便再也不会遂心如意。
因为这代表着, 一个人, 要将他的喜怒哀乐、死生荣辱, 都寄托到另一人身上去。
少芳曾长久地厌恶这一点,她以为自己哪怕失去一切, 也不会愿意失去尊严。
可直到今天, 她才真正意识到, 原来她是如此地恐惧“被剥夺”,以至于竟愿意低下头颅,去求取一个维持地位的机会。
在少芳惴惴不安的期盼中,圣人终究还是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来,有关圣人痛斥琅琊王的传言, 已在建康城中传得人尽皆知, 可他竟愿意在此刻踏足少芳居住的华园,来看一个出身琅琊王府的早已无宠的旧人。
少芳说不上自己心中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端详过圣人, 心中难免会有埋怨,可更多的却是庆幸。
她压抑着心中强烈的激动,做出曾预演过千百遍的最为柔美的姿态,绞尽脑汁地挑起各种话题。
可圣人却十分地心不在焉。
促使他来到华园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绝不会是出于对她的爱怜。
少芳清楚地感觉到,圣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又绝非是在看她。
于是这目光让少芳愈发地感到凄清,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清晰地感到心里的某一处终于一点点地冰冷、结块,而后毫不意外地碎掉。
圣人无情的面孔,昭示着对少芳命运的一种残忍的宣判,以至于她最终沉默地坐了下来,缄默得仿佛要融进台城的月色之中。
她开始在脑海中想象自己的结局,想象被剥夺贵嫔之位后,自己将会面临的流言蜚语与轻视慢待,想象自己往后几十年将不得不日日面对的无尽孤苦。
少芳瘦弱的肩膀,在夜风中打了个颤。
圣人一杯杯地喝着面前的美酒,此时仿佛终于真正看到了少芳似的,大着舌头说道:“喝!喝酒!喝了就不会冷了!来,喝!给朕喝!”
少芳眨了眨眼,因自己将命运寄托在眼前的这个醉鬼身上而感到嘲讽。
她终于不得不清醒地告诉自己,在圣人与她之间,再也不存在任何爱怜、任何恩宠,她的恐惧、她的祈求、她的一腔苦涩,在圣人耳中,都不过是乏善可陈的下酒菜。
他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或许也不在乎她是谁。
她是后宫中一株早已被放逐的花,哪怕竭力盛开,也依旧不会有人听她说话,因为她只是花——一个永远只能被动地接受凝视、不能主动诉说、主动作为的客体。
少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入喉,竟令她难得地感到了几分慰藉。
如果清醒注定痛苦,那倒不如与月色同醉。
价值千金的美酒,一盏接一盏地自精致的酒壶倒出,少芳觉得自己仿佛醉了——如若不然,怎么会看到星星坠落呢?
她眨了眨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看清天边的异景。
周遭侍候的宫人,因这难得一见的灾异而左右交换着眼色。
恐惧与担忧默不作声地传递着,织就了一片紧绷的气氛。
自从郗归入主徐州,这几年来,江南一带,很少有前些年那般的灾异了。
百姓们暗自传递着消息,将那位从未谋面的郗氏女郎,视作上天派来的神女,满以为她的到来,终止了江左连年的灾难。
对此,大臣们起初还在圣人面前议论纷纷,想集合力量,削弱高平郗氏的实力。
可当北府军越来越壮大,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并不能真正奈何郗归。
于是他们只能变本加厉地在世家大族间书写郗归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