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承摩挲着案桌的木纹,“近来可有什么贵人归京么?”
吕峙把手一拱,说:“贵人么……有的,季侯爷前些日子归京送楚之降文。”
“况溟?”徐云承淡笑道,“这便对了。世人虽常言那侯爷如狡狐,喻空山与落珩又将况溟看做重义的愚人……可二者都不是他,他的谋胜于义,他是清醒地当着痴愚圣人。当年他还于缱都南衙任职时,捻串佛珠,提刀杀人,说的就是他。他的心早便是沉沉的污浊,被那些人荡开点清没有用,终究还是泥潭。”
吕峙虽说不解,仍是不问,默默等着徐云承半晌又开口:
“如今况溟他回了缱都,皇上手上又握住了一把趁手刀,抄家一事只怕就要提上日程了。”
徐云承挑指勾住巾帕,原是打算咳上几声,见吕峙回过身又来怕他伤神,便不敢大力咳,只闷喘一声问:
“常大人何时上京起劾?”
“明儿。”吕峙伸手去试那碗在桌上放凉的汤药温度,“如今可有人居于京城保那位大人安危么?弹劾缱都大姓无异于找死,那些官老爷定不会坐以待毙……”
“用不着。”徐云承说,“况溟在京城,他有分寸。”
那吕峙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驳道:“这、可大人不也曾言季侯爷未必真心归顺我们么?”
“可那常之安乃季侯亲自举荐于落珩,若是有人要动歪心思,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徐云承道,“这缱都若还有他季况溟保不住的人儿,我们派人前去也是空耗心力。——朝升又被落珩派去盯梢了么?”
吕峙点点头。
“若是常之安此番没能熬过,季徯秩恐怕不能再为我们所用。”徐云承轻描淡写,“不过只要熬过这局,季侯爷他会变。”
“怎么个变法?”吕峙终于忍不住开口。
“皇上赴北,他要归南,此去便是离别,那之后他再无高枝可栖,他定会有动作。”徐云承温温说,“只是,难防其如今来路几何。待皇上出塞,我恐会疲于应对北疆诸事,那时,京城风云难以掌控,只怕况溟会成为这魏風归属的一大变数。”
“这哪能坐视不理!”吕峙倏地起身。
“他是落珩要保之人。”徐云承说,“不过恐怕落珩此举目的,为私心更甚于大局。我忧心的是来日若况溟有异动,宋将军也轻易不会将此事告诉你我。——烧柱香罢,有时候还挺灵,这时候只能求天拜神了。”
“烧香?”吕峙苦笑连连。
吕家曾为离州高门,其家因依附先朝太子遭魏束风斩草除根。彼时吕峙这嫡子年方十八,侥幸脱逃被吴家藏下。后来全族覆灭,无人替其行冠礼,他便连字也没取。
他先前一直缩居吴宅,前些日子听从江临言吩咐拔刀杀了原要赴任烽谢营的跋扈监军判官,又因精通仿制之法,将委任书改得漂亮,终得大摇大摆地进了烽谢营。
只是不久魏盛熠便要赴北疆和亲,此事败露不过朝夕,可他当了那么些年的过街老鼠,这会儿再不惧在刀尖上行路。
命就这么一条,不赌也会没,还不如赌一把,好歹叫他下半辈子能堂堂正正地当个人。
——他是这般想的。
“大人,烧香拜佛不能叫畜牲当人。”他于是苦笑道,“小人这一辈子经不起那般大的变数,还望大人能想个法子拉拢拉拢季侯爷,或是劝劝宋将军,莫要叫……”
“我先前并不着急是因况溟之变数不在于此,他不会另择他主,只是我不知其要束手旁观还是动手参局。”徐云承说道,“可你今日这般求我,我倒真不该装聋作哑了。只是这魏風藏着虎豹,也藏着锋刀利弓,要想用他季况溟,就得瞒住宋落珩这藏弓的狼,若是事情败露,以落珩那脾性,恐怕挨揍还是轻的,你乐意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