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诸类想法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 但对于这一猜忌, 薛止道他可喊不出一声冤。
这人儿是藏在魏風里头的一只虎豹, 蓄势待发, 他虽并不属意要当那肩担江山的万岁爷,但只要能将魏家人从那帝位上拉下来, 要他做什么都行。
他就是这么个人——
清明·鼎州。
“气清景明”这词对鼎州来说并不受用,这儿的雪还没断呢, 何人可行春耕之事?大半个鼎州也就慵懒地歇在这魏風南疆万物勃发的时节, 默默祈祷那雪能快些停, 再快些融了。
薛止道歇在太师椅上, 正在闭目养神。半晌, 他才舒开眼, 微微压低身子伸出只手捞那朝他奔来的狸奴, 含着笑在怀里好生好气地哄。
“大人,韩老到了。”
薛止道没应声,只是曲指挠了挠那只狸奴的颈。
那老先生板着脸进屋, 瞥了眼他怀里那只生了鸳鸯眼的狸奴,没多话, 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薛止道见状笑吟吟:“晚辈原以为您会责备晚辈玩物丧志。”
“薛侯爷志若丧,老夫今日恐怕就不会被您请来这地儿喝茶了。”韩释在那椅子上端坐着,“老夫对扶王一事早已没了念想,侯爷何必强人所难。”
薛止道面上笑容淡了些许,嘴角却还是带着些亲近人的圆滑笑意:“先生如今在这魏家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这整日避人耳目的日子先生过得还不痛快?”
那已是老人面上难掩逃命天涯的沧桑,可他不卑不亢,只瞧着那只狸奴淡然开口:“痛不痛快老夫说不准,但老夫还能活多少日子,老夫心里头有数。在这乱世里头,老夫当个缩头乌龟好过当个断魏命脉的千古罪人。”
“是吗?这魏家不会改姓‘薛’,难道就不会改姓‘秦’吗?如今魏秦边疆是何般模样,恐怕您比晚辈要清楚。”
“老夫总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清楚。”那韩释的眸子左右晃了晃,托出了他有些局促不安的心。
“一年多了……”薛止道还撅嘴笑着逗猫,“自打晚辈寻着先生已经有一年多了。先生先是道那歧王不一定会称帝,后来见那人大摇大摆地登了皇位又道他指不定是位贤君,可如今路有冻死骨,山有逍遥匪的景象您还看不够吗?”
“韩老,死的人太多了……”
“韩老,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韩释愣愣地盯着地面,干裂的双唇有些不经意的抖动。对于他们这些个忠贯日月的老臣来说,“谋逆”二字最是难以启齿,可他们沟壑般的眉间装着的尽是苍生,若能救民于水火,他们死不足惜。
“韩老今日应邀前来,不该只为了告诉晚辈您至今仍旧举棋不定罢?”
那韩释阖着眸子叹息,像是于一呼一吸之间吐出了百年的历史,他道:“为人臣者,在忠,然今朝我帝不复存,老夫苟且偷生半生,难逃乱臣贼子之名。与其冷眼旁观众生万劫不复,老夫今朝索性把这罪名给坐实。”
那薛止道终于将那只狸奴托付给了一旁的侍女,轻声吩咐道:“把门阖了出去罢。”
那屋子里头很静,若非此时仍是严寒未解的春日,那压人的沉默恐怕都得从二人身子上拧出大把汗来。
韩释先开了口:“如今魏盛熠放虎归山,叫那宋家子复得兵权,侯爷怎么看?”
“落珩他……不会称帝。”
“侯爷何出此言?”
“他生性自由,却久久困于权争,苦不堪言。如今魏盛熠撤了套在他脖子上的锁链,他势必不会再重蹈覆辙。”薛止道云淡风轻。
“人总会变。”韩释道。
“宋落珩他不会变。”薛止道不松口。
“感情用事可万万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