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苌濯脸上红晕便消了,又变回原来那个正经的少庄主了。
苌濯还是垂着眼,没看她:“你愿意吗?若你不愿,我便想别的办法。”
“少庄主怎会以为我不愿?”救命要紧,嬴寒山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自是乐意配合的。”
苌濯唰地抬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讶。
“你愿意?”
嬴寒山不明所以:“咳,若要解我身上那毒,应当会耗费好些珍贵药材。如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少庄主尽管说。”
她自认为回答得非常诚恳,可苌濯不知怎么的,皱着眉,放在膝头的手收紧。
过了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看着一点也不好。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天太黑了,雨水让火把也点不着。
或许是一只被淋湿了羽毛的夜枭,在营地外的树枝上呼呼地叫了起来,这叫声变成了一个噩梦,它扭曲成怪物们咯咯的笑声和呼唤声,当士兵们从噩梦中惊醒时,他们看到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他们想从这黑暗中逃出去。
营地的混乱惊醒了第五争,他披上外氅走出帐篷,低烧让他有些头重脚轻。
雨声很大,哭声嚎叫声和求救声在雨中变得不分明了,他定了定神,呼唤自己的亲兵。
怎么回事?是夜半敌袭吗?
——不,是炸营了。
有人过来了,他看到对方身上重骑营的甲胄,第五争很想问一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在话出口之前他就拔出了刀——对方是提刀而来。
在黑暗中挥刀如同切开油脂,夜色自有其厚重,第五争纵身挥刀,罡风斩破雨幕,温热的血混杂着冰冷的雨泼溅在他脸上。
飞起的头颅坠入泥水,又很快被其他人补上。在这夜色中狼群正围杀狮子,第五争吐掉嘴里的血沫,对着周遭怒吼。
“尔等安敢叛我?!”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曾苛待过他的重骑营,他像是爱护最趁手的兵器一样爱护他们,可黑暗中的这些人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盯着他,那神色比夜雨更刺骨。
没有人告诉他他是一位不世的武者,但他不是一位君王,好统帅,甚至也算不上一位好将领。
或许没有今夜的炸营重骑营不会反,他们只会继续忍耐,然后和疲惫的马一起死在路上。
但炸营了,前路未知后有强敌,死亡的阴影终于让人疯狂起来。反他娘的不干了!有人在吼,反正他这个王侯将相的种也没把我们当人!
陷入癫狂的士兵们在呼救,在撕咬,在哭喊,仍旧冷静的军官们抽出了刀。
一些人被斩断,另一些人把刀剑刺进了第五争的身体,这头大兽蛮横地撕开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逃入雨中。
他可能要死了。
太荒唐了。
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正在向他踱步,第五争并不感到疼痛,他只觉得有些冷,当他伸手去确认自己的腹部伤口时,他摸到了些滑腻的东西。第五争想了很久那是什么,然后意识到如果自己想明白了就会死。
雨声变得小了,有几秒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很小,小得足够放在一只晃晃悠悠的摇篮里。
母亲坐在摇篮前用手肘晃着它。
她看着窗外,并不看他,口中倒是断断续续哼着哄孩子的歌。那首歌怎么唱得来着?——他记不清楚,他其实不太会说天孤话。
母亲不愿意教他。
当第五争的思维又一次聚集起来时,他意识到身边好像有个人。
那个人半跪着正在检查他的伤口——试图把他的内脏塞回去。啊。第五争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那个人的手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