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从简,还是请了吹拉弹唱的戏班子,在巷子口搭台子,唢呐吹到下半夜。
灵堂门口挂着纸做的白幡,在夜晚的凉风中,轻轻飘荡,灵堂之内,灯光有些暗,泛着微弱昏黄。
两个舅舅跪在灵柩左边,母亲和小姨跪对面。
“……昨儿晚上还吃了半碗鸡蛋手擀面,说好吃,今晚还想吃,又说要看电视,我就陪她看了会儿,八点多伺候她睡了……”
说话的,是二舅。
大舅道:“我大半夜来了一趟,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她那个时候睡正香……”
二舅瞥了三个人一眼,“她每天早晨五点多就醒,喊我给她换尿不湿……我寻思,这都六点多了,怎么还没动静,一摸,身子都是凉的……我心想完了,赶紧扶起来穿孝衣……”
“手忙脚乱的,我鞋都没来得及穿……”
二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摇摇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左右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是没通知你们见最后一面,是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就连大哥,也没跟咱娘说上话……”
大舅说:“……都别遗憾了,见不见最后一面的,左右老太太在睡梦中咽气的,没痛苦没遭罪,这就是好事……她如果难受挣扎,二弟肯定会被吵醒了……”
二舅这个时候摇摇头,“没动静,就是睡着睡着走的……”随后又点点头,还算满意,“今年,是八十五了吧?”
母亲刘若眉纠正,“八十六,比咱爸小四岁,咱爸去的时候,八十三,一眨眼都七年了……”
温黎神情恍惚,坐在里面的草珊子旁,看着脚下白色瓷砖,默不作声。
身旁表姐这个时候拉了拉她,“我去做点吃的,你跟我一块去吧。”
温黎身份是外甥女,依着村里的习俗,守灵这种事儿,轮不着她,便点头,“好。”
温黎站起来,才发觉腿麻了,一瘸一拐随表姐出去。
如今姥姥故去,刘若眉和小姨刘如眉真真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依靠仰仗的人,白天在灵堂里哭得死去活来,滴水未进。
这会儿冷静下来,是得吃点东西才好。
温黎帮表姐打下手,从冰箱里搜刮了速冻水饺,煮了几碗送过去,他们兄妹四人,才一人勉强吃了一小碗。
刘若眉放下碗筷,这会儿才顾上温黎,就拉了她到一边,因为哭太久,嗓音嘶哑不堪,“等会儿你跟着表姐,去你大舅家里住,不要在这耗着了,用不着你们……”
想到什么又问:“你爸呢?”
温黎递了纸巾过去,眼眶红肿着,交代:“我爸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跟家里那边的亲戚一块儿过来吊唁。”
刘若眉点点头,就又跪回去,含着泪烧纸钱。
这夜温黎怎么可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如今农村条件好了,大舅家里是三层小楼房,把温黎安排在三楼的客卧。
床榻正对面,就是一扇半面墙的玻璃窗。
依稀记得,小时候院子外面有两颗大梧桐树,到了这个季节,枝叶繁茂,遮挡大半个院子。
温黎小时候住他家,晚上睡不着,就爱一边害怕地握紧被子,一边透过老式窗子,往外面瞧。
黑夜里,那梧桐树的枝叶晃悠来,晃悠去,让她脑海里,闪过种种恐怖画面。
那大梧桐树,早就因为宅基地扩建,被砍伐,少说生长了三十载,最后也消失了。
如今只能从记忆里寻找……
她悠悠叹了口气,突然就觉得,人这一生,不停向上攀登,不停追名逐利,总觉得攀过了这个山头,就能歇一歇,谁知攀过了这个山头,还有下一个山头……到底,又是图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