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妆点得很俏丽,她素来不爱涂抹胭脂水粉,今日倒转了性子。既挑梧枝绿的袄裙,又取一段芝兰紫的丝绦束于垂鬟髻上。
叶薇没有和焦莲讨要新的奴仆,倒是叶老夫人特地给她指派了箬叶姑姑帮忙梳妆打扮。少年抬手,纤瘦的指骨压住了被风吹得翻卷的车帘,半敞开的窗板合上,车厢再度陷入一片平静的黑暗。
他记得叶薇说过的话,她和他再无瓜葛,已经两清了。
裴君琅低垂眉眼,没有说话。
今日雨露重,膝骨受潮,泛起绵绵不绝的阵痛。早在潜渊官学的时候,裴君琅就犯病了。
他留在角落里,等众人先离开膳堂,并非是厌恶和他人挤攘,而是他不想让人发现他有隐疾。这是裴君琅的秘密与软肋,他要藏好。
可也是这么一瞬间的迟疑,给了叶薇可乘之机。
他从未想过她会那么大胆地攀附上来,会勾住他的脖颈,亲吻他的唇角。
迷离的夜雾下,裴君琅其实看不清叶薇的眉眼。但他知道,她抿唇笑的时候,眼眸里尽是狡黠,像一只满腹心机的小狐狸,很机敏可爱。
叶薇靠近的一瞬间,清淡的衣上香,减缓了裴君琅的痛感与疲累。
他受她的蛊惑,又在苦海里煎熬,竟一时不受控沉沦了。
但,当脊骨里近乎凌迟的痛感再度传来,他鬓角疼到汗湿,裴君琅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受不起叶薇的恩赐。
他毁了自己可以,不该毁了她。
叶薇克制不住,那他就该清醒。
裴君琅展开手里染了血渍的帕子,眉峰微蹙。
他小心擦去唇角的血迹,强忍住痛楚,对青竹道:“等会儿到了山顶上,记得立刻设帐,顺道……再煎一服梅姨的药。”
气若游丝,又带着莫名的坚忍。裴君琅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脆弱。
青竹焦心不已:“主子,你是不是又疼了?”
裴君琅没说话,他仰首靠在一侧,唇色苍白,鸦色的鬓角生出涔涔冷汗。
他闭目养神,静得像一尊被弃在荒山野庙的佛。
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是少年朝气,风华正茂,没一个闲得住。山中无雨,夜风潮湿,他们一到地方便三三两两下车,根本等不及仆妇、侍卫设帐,抄起弓箭,带上春鹰,立马约朋友入山夜猎。
鸡腿饭队的小伙伴也凑到叶薇边上,将她的马车围堵个水泄不通。
沈如意想找个富有诗情画意的溪边绘画丹青;鲁沉山带了玲珑炮想到河边炸鱼;谢芙没什么想法,这几日裴君琅没有粘着叶薇,她简直如同过年节一般开心。不过小姑娘的笑脸,在看到多罗王子的一瞬间荡然无存,她杀气腾腾地放出了妹妹,两人之间叫骂不绝于耳,气氛剑拔弩张。
叶薇这里热热闹闹,人声鼎沸。
她却下意识环顾四周,试图在人群中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山中野生的垂丝海棠被风拂过一缕清幽的香,掠动叶薇纤长的眼睫,她受了寒气,如梦初醒,堪堪回魂。
她为什么要去找裴君琅?她应该对他不理不睬才对。
而且,小郎君喜静,绝对不会凑局夜猎。
他既然推开了她,那就不要再招惹她。
王帐前,燃了枯木、绒草的篝火哔啵作响,星火乱跳。
谢芙利用妹妹不怕火的尸身,手持几根羊肉串在烤,沈如意和周牧娘因山猪要如何烹煮才美味而吵嘴。
众人吃得高兴,聊得开心,场面热火朝天。
叶薇跟着他们笑,有皇帝裴望山在此地镇场子,所有人都放下干戈,和气闲谈,一派其乐融融。
即使是这样盛大的官宴,裴君琅也没有出席,叶薇心里不免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