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视进他眸底,窥见这张不动声色的面目之下强行敛藏的脆弱,那是不会向他人袒露的软肋与伤痕,却能在她清澈似水的瞳孔间得到濯洗。
他每时所思的民生艰难己饥己溺,她皆能了然他心中忧虑,他写予下僚的每一封书信,她尽能读懂其中殷切期盼之希冀,他所落笔之每道策论奏疏,她亦是心有灵犀。
她是这叶飘荡小舟的寄托,是他悬于心口的那轮明月,若无她,前路甚或渺渺茫茫,雾霭沉沉。
他倏而意识到,从来是自己离不开她。
然而她还是未归。
张居正踱步于庭前,更漏早敲了数声,深秋的漫漫长夜,始终未见那一点光亮透入风底。
她终究是食了言。
那阵若隐若现的落寞化作的懊悔刹那间笼罩了他,教他今日终于尝到了心头钝痛的滋味.
“顾娘子若是来替徐华亭说情,那恕高某不能待客。”高拱语气冷硬,然毕竟留了几分面子,同意让仆役引清稚一见。
侍女来递茶,顾清稚婉言谢绝,俄而朝高拱弯腰一礼,不卑不亢道:“高大人,妾此番来不是为了外祖父,而是为了夫君。”
“为了太岳?”高拱初显诧异。
“我知晓夫君这些时日里为其恩师屡次与您求情,您虽不说,但心中必然生出了不悦。”顾清稚道,“夫君所为之举,皆是为了践行知恩图报四字,徐阁老赏识他的才华,将他自翰林院中拔擢至如今相位,试问哪位诗书立身之人不会心存感激?他如今施以援手,绝非是因为私情,而是为了儒家讲求的国士以报,请您体谅夫君的心志和苦衷,莫要怪罪于他。”
语调温和,娓娓似春风化雨,令高拱纵是一腹怨气也化了不少。
他想起晨间徐家另一门客吕光来自家府上长跪不起,为其师境遇哀哭号泣,捶胸顿足之状令旁人无不感慨。
或许此即为古人所云,士为知己者死。
高拱不觉眉目松动,冷凝的面色融了少许,视向顾清稚道:“老夫何尝不明太岳为难?只是恐他一味纵容,误了我与他今后大事。”
“您与夫君二十年相交,岂会不知他的坚定?高大人当年一句陈明心迹之语我至今不忘,您说,使天下皆知治道如此而兴,非若向者可苟然而为也。如其得行,当毕吾志;如其不可,以付后人;倘有踵而行者,则吾志亦可毕矣。您心怀天下,只盼有人能跟随您拯民于水火之中,而这随您踵而行之人,其中便有夫君呀。”
教她这番话说得心里舒坦,高拱神情中竟含了几分打趣:“顾娘子倒深知太岳。”
顾清稚接道:“哪里及得上您懂呢。”
高拱大笑.
自高拱府中出来,顾清稚即沿原路返回徐阶旧宅。
门口恭候的饶儿见她下了马车,连忙趋上前接过脱下的外衫,不忘问:“那高相公可有松口?”
顾清稚又卸去发髻上箍着的簪子,一面往卧房处歇息:“我哪里能直接求情,但他高肃卿毕竟不是那等小人,必能知晓我意思。”
行至屋前,她欲推门进去,却见饶儿面色倏然一变。
“怎么了?”顾清稚向来心思敏感,松了推门的手,立在门口问她。
“无甚,娘子进去歇着便是。”饶儿立刻低下头,让她看不见自己的嘴角。
顾清稚已意识到异常,退后半步,正视她:“你不说,我便不进去。”
“啊?”饶儿方抬起脑袋,眼神有些游移,吞吐道,“娘子……不是倦了么?”
顾清稚哼出一个笑,重又披回外袍,往大门走去:“我想起白日里看的一个六岁小儿痘疹未退,我不放心,再去视看视看,你不必等我了,自个儿睡去罢。”
饶儿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