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暗里掐了他一把,徐阶目光立时又变,紧锁住眉头道:“当初你跟我承诺过的可莫忘了,莫要让老夫瞧不起你。”
清稚即刻便知他说的是什么,随后乖乖应答:“都刻在心底里呢,决然不会忘的。”
“行了,去罢。”徐阶挥袖,在长子搀扶下踏上了马车。
“老师。”车轮临行的前一刻,张居正忽而唤。
徐阶掀帘:“太岳?”
“请受学生一拜。”张居正倾身长揖,“老师提携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徐阶视着他,昏灰眸子映出张居正挺拔如鹤的身形,笑道:“即便没有老夫,以太岳之才亦有他人赏识,老夫何德何能得你这一拜?”
“老师一代名相,学生心向往之。”
徐阶不禁微笑:“名相这辈子老夫是望尘莫及了,能得个名臣的盖棺定论已是此生无憾矣。至于名相之衔,皆看太岳了。”
“老师如此说,是折煞学生。”张居正谦谨躬身。
顾清稚在一旁看戏,也不答话,只在面上直乐呵。
“如今求了个全身而退,老夫已算得上是得天眷顾。”徐阶望天感慨,“再不敢奢望甚么。”
两榜进士,双朝宰辅,他深感此生富贵已极,年少抱负早被光阴磋磨,全身而退已是至善结局。
清稚连连点头:“那您就好好养老,莫再想那些烦心事儿。”
徐阶瞥她一眼:“你少让我担忧就无甚可烦了。”
稍顷吩咐车夫:“启程罢。”
坐于身侧的张氏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有话欲吐,末了,千言万语化作了两字:“保重。”
“外祖父外祖母保重。”顾清稚收起笑容,向二老告别。
车轮滚滚远去,眼见在天尽头化作一墨点,饶儿不由得亦感伤,泪眼汪汪问向清稚:“娘子,老爷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一股怅然凭空覆住面孔,顾清稚长叹一声,回转身去:“如无意外,再也不会了。”.
徐阶高拱皆去,阁中李春芳任为首辅。
时人皆赠其外号曰“甘草阁老”,盖因此人哪都不沾,最喜调停斡旋,充当笑脸相迎的和事佬。
然这类人往往难以镇住才高下僚,赵贞吉年逾六十,博学多识,名望资历皆胜过其余阁臣,张居正于他眼里不过为年轻后辈,然而受拔擢时日比他早,于是本就性情急躁的赵贞吉心生不满,常与张居正生出许多龃龉,争强好胜何止一天两日。
张居正素日冷脸待人,沉默寡语,故而即便再如何受赵贞吉针锋相对,亦未多作应答。
“这封奏章可是太岳你拟的票?”赵贞吉提起一卷题本问之。
张居正道:“是。”
赵贞吉微哂:“人皆言江陵多谋善思,看来仍是年轻气盛,思量多有不足。”
张居正不恼,搁下笔,拱手道:“是张某有所粗疏之处,还望赵大洲相公赐教。”
“赐教不敢,张相公抬举老夫。”赵贞吉视他,“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何边臣戚继光意欲招南兵十万于张家湾,太岳犹能允准?”
“为何不能,请大洲试为张某言之。”
赵贞吉冷笑,眉目高耸:“十万大军可非小数目,南方青壮劳力皆被北方征走,南方农务、军防将何以为继?太岳未免过于想当然,须知这南兵若是水土不服,更易生乱!”
张居正待他语毕,方才道:“大洲过虑。戚继光有此奏疏亦有其缘故,因北方蓟镇相较于南方承平日久,旗鼓不闻,号令不明,以至于士气难振,弊端暗生其中,又因兵卒多不识字,军中告示条例无法领会,故而唯耳提面命更为高效。依此考虑,戚继光方才请求调南兵北上,与北兵共处一伍,以期言传身教,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