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落后一半。
妈祖宫就在海之角与东港口之间,坐落于依山而建的高台之上,临近开渔,庙里香火鼎盛,乡民们踏破门槛,各个村都凑钱祈福,殿前的法事整日都不停歇。
“我从小就在想,灯塔一定很不喜欢妈祖,明明是它在守护海上的渔船,功劳却全给妈祖占去了。”她们在侧殿檐下沿海散步,此处地势高,往西北方向可以远眺灯塔,东南朝向则可以看见停泊在港口的大型渔船。泳柔邀功道:“对了,上次我跟我妈来,有跟妈祖许愿,希望我们大家都分在一个班,还有还有,我去圣伯公庙的时候也求圣伯公了,双重保险。”
周予淡淡地说:“我记得你之前说不信神的。”
“你烦不烦?你的脑袋里是只有一根筋吗?一码归一归!”泳柔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们人类是有点薄情,要用到神了就三请四请,坚信神无所不能,用不上的时候,又觉得天大地大我最大,根本用不着靠神。”
“你代表全人类?”
泳柔作势要踢周予一脚,周予急忙缩到一边去。
行至庙宇边角,远远望向正殿门前,“道长”们正摆布旗幡,一场新的法事亟待开始,泳柔一眼瞥见大伯正与道长密谈,拽着周予躲到墙后,生怕大伯要嚎一嗓子叫她过去。
那么,下一场法事的香火想必是由方口村捐赠了。
她们在墙角后躲着,不知何时身后射来一道阴怨目光,察觉异样,两个人同时回过头去,顿时被吓得四臂交缠、面挨面缩成一团,定下来,泳柔松开手站好,向眼前低矮腐木问好:“老叔公。”周予仍拽着她的衣裳下摆。
老叔公不答,一对微小的浊目仍旧酷戾地、尖酸地盯着她们,他整个人已彻底坍缩了,像一株多年的死树,身上发着霉味。
泳柔被他盯得心里发凉,她小时就曾被他吓哭过,可她此时已长大了,大到觉得自己几乎要有勇气去锨断他。他的声音污浊得像来自上个世纪:“抛头露脸,真不像样。”
他略过她们,极慢地向正殿广场走去,周予问:“他是谁?”
“我们村的老叔公,是我们村里年纪最大的,快要有100岁了。”全村祭祀时,总由大伯搀扶着,站在男丁的最前头。
老叔公不喜欢村里的女孩子们,这种不喜欢甚至像带着恨。尤其不喜欢不嫁人的、读书识字的、成天在外面晃荡的。若单只嫁了人,但生不出男丁,也一样遭他嫌恶。
“他刚刚说什么?”
“他说你抛头露脸,真不像样!”
“啊?”周予一脸纯真地疑惑着。泳柔偷偷发笑。
殿前的大伯正展开一卷长长的字幅,泳柔示意周予看,“那是我写的。”
“写了什么?”
“……我们全村男丁的名字。”
“写那个干嘛?”
“写下来,好让妈祖为他们祈福。还有,我们村在建新的祠堂,要修族谱,写下来,好拿去刻成碑。”
“只有男的吗?”
泳柔没好气地说:“是!你说,男人的名字写在族谱上,女人的名字可以写在哪里?”
“女人的名字……”周予指着她手中的信封,“喏,你的名字。”
方泳柔三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粉色的信封上。
周予就像一个天外来客,不置身于此地,无法真正感受她的愤慨,因此可以做出轻松的结论。“还可以写在试卷上。不是经常写吗?”
“照你这么说,还可以写在大考光荣榜上、录取通知书上,写在机票上,这样就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了。”
周予说:“嗯。还可以被喜欢她的人写在草稿纸上。”
泳柔沉默,只半秒,她埋下头,说:“走吧。”她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