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贞得知后沉默数日,她总反问自己,对娘家如此,是不是有些过犹不及?

绵软的性格便是这样,早养成了,扭转不过来,稍有犹豫,妥协之意就占据上风。

退一步想,一家人总归是血亲,她明明知道崔净空只要下手必然狠厉残忍,却默认了他前去。如今冯家没有人亡,但家破肯定是名副其实的,不若就此止步吧。

可一想起昏暗的地窖,她切切的恳求,三人心知肚明,只为了那轻飘飘的几两钱,就要葬送她的性命,恨意便油然而生。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赔钱货女儿,是个没男人依靠的寡妇,就能理所应当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吗?

当天夜里,冯玉贞给温书的小叔子端了一盏茶。他睡得太迟,总熬到半夜,她帮不上忙,听说茶叶提神,价钱自然不低,还是咬咬牙给他称了两斤备着。

崔净空把头从书里抬起来,道一声谢,冯玉贞下意识拍开他伸来端茶的手,语气带着点责备:“还烫呢。”

听人轻笑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欲这么窘迫下去,冯玉贞赶快说起正事:“空哥儿,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们彻底一刀两断。”

自古以来,子女与父母断绝往来,无疑都是不仁不义、有悖孝道的大不韪之举,必然要受人指摘,背地里被戳脊梁骨,可见冯玉贞委实恨透了吃人的冯家才如此决绝。

她有些惴惴不安,等待着崔净空的反应,可对方只轻描淡写应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她怔一怔,没忍住问道:“没别的话了?”

崔净空闻言侧过脸,看着她道:“决定了?”

冯玉贞点头,神情里透着一股坚韧,她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隐隐冒出的这个念头惊到了自己,可这几日已经落实了下来。

崔净空平淡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沉黑的眼睛在烛光下透亮发棕,冯玉贞有些仓皇地回到厢房,她关上门,后背贴在门上,想,她明明是知道的。

崔净空道德寡淡,异于常人,自然也不会觉得她此举过火。话本里说到,他无法理解所谓的伦常天理,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个披着皮囊,混迹人间的怪物。

可就是在怪物的庇佑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冯玉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她还是躲在被子里,悄悄弯起唇,弧度都很细微再度被人偏爱的感觉,实在令她新奇又珍惜。

*

第二天早上,冯玉贞和崔净空两人赶到冯家。崔净空当晚早就见过,冯玉贞却着实惊愕了一瞬。

原本被冯母收拾得干净齐整的院子现在堆满了废木头碎瓷片,当时只顾得上把这些东西从屋里扫出来,如今院子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里的空地儿。

冯母坐在门口,背对着她,原本只有几缕白发,现在已经染白了半个头。

她屁股底下是两个交错垒起来的横木条,连一个板凳都没有,在那儿用挫刀磨木头她想好歹磨出一个简陋的碗来用。

冯玉贞目光复杂,她唤了一声:“娘。”

冯母身子停顿一下,她扶着门栏才勉强颤巍巍站起来,好像在这几天里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倘若放是以前,冯玉贞怎么都要去把她娘从那两个木条上扶起来的,可这次她只是有些不忍地看着,再没有上前。

冯母转身见到来人是她,身边还有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陪着。

她面上先是升腾起怒火,那模样好似马上要破口大骂,可是很快,她好像想到什么,立刻瘪了气,像是一件漏风的棉袄,再也提不起以往的精气神。

她不去看冯玉贞,自顾自扶着膝盖坐下:“你先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