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比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教宋迢迢难以忍受,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白鹄般的脖颈弯折,颌尖没入衣襟,十足的谦卑恭顺。
萧偃捻了捻他的指尖,细如凝脂的触感教人意犹未尽,但他知晓不能操之过急。
替她理顺鬓边的发丝,倚回玫瑰榻,半真半假地笑道:“孤来扬州,是为美人。”
她唇畔笑意不变:“哦?究竟是何等绝世佳人?致使殿下不顾险境,横跨千里之遥?”
室内忽地寂静,她微怔,抬眸望向榻中人,他也恰在凝睇她,指间拈着一纸薄薄的公文,似笑非笑道:“宋迢迢,你去同萧传退婚罢。”
宋迢迢蹙眉,心腔传来不安的颤动,她勉力维持笑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奴岂敢自专?”
适时,江面的风陡然疾劲,吹得沿岸的槐花打着旋往巨舫飘,有几朵顺着菱花窗格荡进舱内,随少女的话音起落。
“既从未走过六礼,又何来退婚之说?”她道。
萧偃不答,转眸去看他手中的公文,语调平和:“有一方双鱼佩,是你父母成婚时的嘉礼。令堂曾有言,若要为独女结秦晋之好,就以此佩作凭。”
“六月时,你向令堂去信言明,她允了这门婚事,并将双鱼佩赠予吴王。”
话落,槐花飘飘荡荡坠在少女的发间,她被这浓香逼得几欲窒息,眉目转为凌厉,诘问:“殿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话不仅桎梏我,也当约束您!作为外男,你有什么权利左右我的婚事?”
萧偃笑了笑,指夹宣纸行至她面前,抬手拂去她额发间的花瓣,她下意识又要退,这一次他却没有允。
他生得比以往更高,纵使宋迢迢也在抽条,依旧同他差了一尺余(2),许是数月的沙场磨砺,他的肌理越发坚实,掌心锢着她的腰,铜浇铁铸一般。
他站的位置恰遮住窗,让她的目光陷入短暂的翳塞,她听见他附耳低语:“人伦纲常中,君臣占先,父子居后。”
宋迢迢怒而嗤笑:“你算哪门子君?”
话落,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算严谨。
萧偃的形势说是叛军,然他有显章太子的名号,新朝本就不稳,朝野上下支持旧政者不在少数。
故尔拥立萧偃的附臣颇多,陆续有士林中人向益州投靠,甚至有传闻,凉州卫的大半精锐已被策反,毗邻剑南的山南西道蠢蠢欲动。
江山迭代,最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国玺自始至终都在显章一脉手中,即便是樽死物,依旧令无数人奉若圭臬。
较之以藩王职权夺位的今上,显然是萧偃更得人心,孰胜孰负,实在难以评断。
不过淮南道居中邻海,岁课当天下租庸之半,甚少受内乱波及,完全没有搅混水的必要。
她更没有。
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宋迢迢理顺原委,一时无话,总归是多说多错。
萧偃到不在意她那席话,反而顺势道:“我纵非君主,却是足以令君主猜忌之人。”
此言一出,他便见面前人脸色骤变。
宋迢迢能洞烛其奸,他又何尝不是待她了如指掌?
曾视他作莫逆之交,摒弃所有权衡利弊救他性命——便是最令她忌惮的症结所在。
“你所求为何?”少女的声线极冷冽。
他递出簇新的公文,纸页所书是官府素爱的馆阁体,戳印公章,赫然是婚书的形制。
“唯求佳人另择良婿。”少年谈笑之间,满室沉浮的光晕凝作一团。
宋迢迢疑心自己是否患有短视。
不然怎会在婚书上瞧见她和萧偃的姓名——
(1)君王公侯的座驾
(2)本书的一尺参考汉朝度量衡